“致诚(陈忠诚表字),” 陈太初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膝下已有儿女。府里,从未短缺过你的用度。有些道理,你应该明白。”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弟弟:“为兄如今在朝在野,推行诸多新政,其中核心一条,便是 ‘公平’二字。旨在抑制豪强,普惠黎庶。你今日当街夺马,无论缘由为何,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秦王之弟,仗势欺人。若被有心人利用,大肆渲染,攻击的将不仅仅是你个人品行,更是为兄所倡的新政根基!他们会说,秦王的‘公平’,只是说给外人听的,自家人便可为所欲为!”
陈忠诚听得冷汗涔涔,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时意气,竟会牵扯到如此严重的后果。
陈太初语气转为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兄长的告诫意味:“如今朝局,看似因我守制而暂时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为兄,等着抓我的把柄。我今日叫你来,不是要罚你,而是要给你提个醒,打个预防针。父亲已然仙逝,在这世上,与我有血脉至亲的,除了你几个侄儿侄女,便只有你了。老头子走了,护你周全,是为兄的责任。”
他拍了拍陈忠诚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陈忠诚浑身一颤:“从今往后,谨言慎行,低调敛藏,便是你的首要任务。莫要授人以柄,莫要成为别人攻击为兄的筹码。这次的事,阴差阳错,未必是坏事,至少让你我知道,有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你,明白了吗?”
陈忠诚猛地抬头,看到大哥眼中那抹深沉的忧虑与不容置疑的维护,心头百感交集,既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大哥……我……我明白了!以后我一定夹起尾巴做人,绝不再给您惹麻烦!”
“去吧。” 陈太初挥了挥手,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了笔。
陈忠诚如蒙大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回到东跨院,其母刘氏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门口。
见儿子回来,脸色苍白,连忙迎上前问道:“儿啊,你大哥叫你去,没为难你吧?可是为了上午马匹的事?”
陈忠诚长长舒了口气,拉着母亲进屋坐下,苦笑道:“娘,大哥没骂我,也没冷落我。但是……比打骂还让人心惊。” 他将大哥那番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刘氏虽是妇道人家,但嫁入陈家多年,耳濡目染,对朝堂险恶亦有几分了解。她听着儿子的话,脸色渐渐变了,喃喃道:“竟……竟如此凶险?在咱们开德府,还有谁敢……”
“娘!” 陈忠诚打断她,此刻他脑子异常清醒,“开德府是大哥的封地不假,可大哥的对手在汴梁,在天下!您忘了秦桧了吗?当初何等权势熏天,说倒不就倒了?连儿子都搭了进去!大哥这是在保护我们!咱们啊,以后就真得像大哥说的,当只乌龟,把头缩进壳里,安安稳稳做咱们的富家翁,吃喝不愁,就是不给大哥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刘氏想起秦桧家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抓住儿子的手,连声道:“对,对!儿啊,你说得对!咱们就听你大哥的!千万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母子二人相对唏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朝堂风云,其实与自家的安危休戚相关。窗外,秋夜沉沉,王府的辉煌灯火之下,掩盖的是无处不在的暗礁与危机。经此一事,陈忠诚这个昔日的纨绔子弟,似乎真正开始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