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十月中,开德府,秦王府。
送走了那位声泪俱下、身份微妙的大理段氏管家段青,陈太初并未在花厅多做停留。他转身穿过几重院落,脚步沉稳,面色平静,仿佛方才那场涉及西南边陲安危的密谈,只是日常公务中的寻常一页。然而,当他步入灯火通明的内院时,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冷厉,却显露出他心绪并非全无波澜。
他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对如同影子般跟在身后的老管家陈安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把忠诚叫到我书房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安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王爷。” 他深知二爷陈忠诚的脾性,也猜到了王爷此时唤他前来所为何事,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往陈忠诚所居的东跨院。
东跨院内,陈忠诚正惴惴不安。
他强夺马匹回府后,起初还有些得意,但冷静下来,尤其是听到下人议论说那商贩竟敢闹到王府门前,心里便开始打鼓。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极了自己这位长兄。这种怕,并非源于陈太初会对他施以肉体惩罚——记忆中,大哥从未动手打过他,甚至极少厉声斥骂。那种怕,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精神层面的威慑。
陈太初只需一个眼神,那深邃平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就能让陈忠诚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所有嚣张气焰瞬间熄灭。更可怕的是“冷处理”——若真惹恼了大哥,他会彻底无视你的存在,整个王府上下,从王妃到最低等的仆役,都会随之将你视为空气,那种被整个世界孤立的滋味,比任何打骂都令人窒息。就连已故的老太爷陈守拙,在世时对长子也是以商量为主,生怕自己的言行给已是朝廷重臣的儿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份“怕”里更多是爱护与倚重;而陈忠诚的“怕”,则是纯粹的敬畏,甚至带着几分幼兽对头狼的本能恐惧。
听到陈安传来的口信,陈忠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有些发白。他不敢耽搁,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袍,几乎是踮着脚尖,跟着陈安来到了陈太初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陈太初正坐在书案后,提笔批阅着几份文书,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案头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将光线投在陈太初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峻而威严的线条。
“大……大哥,您叫我?” 陈忠诚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讪讪地开口,不敢贸然进去。
陈太初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笔尖在纸上游走不停,随口道:“来了?坐吧。”
陈忠诚哪里敢坐,连忙摆手,身子躬得更低:“大哥您面前,哪有小弟坐的份儿!您叫我来,肯定……肯定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让您为难了……” 他主动认错,态度摆得极低。
陈太初这才搁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弟弟身上,既无怒意,也无温情,如同审视一件物品。“上午在骡马市,怎么回事?细细说一遍,不得隐瞒。”
陈忠诚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将如何看中马匹、商贩如何不肯卖、自己如何强行牵走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后来,后来那商贩说,那马本就是……是要献给大哥您的。我想着,既然是给大哥的,我牵回来也是一样,就……就给了些银钱,算是补偿他的辛苦费……” 他试图将强夺美化成“代收”,语气心虚。
陈太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预料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令人胆寒的冷漠。这让陈忠诚更加不安,心中七上八下。
良久,陈太初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陈忠诚心上。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陈忠诚面前。陈忠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