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立刻就回去,莫叫他寻不到你。”
宁折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两眼直愣愣盯着小几上的那一小碟水煮鱼,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师父。”他抬头,眼巴巴望着对面男人,神色可怜,“想要……”
大祭司漠然盯了他片刻。
就在宁折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却听他突然道:“你爱吃鱼?”
宁折眼睛微亮,立刻点头。
准确来说,只要是食物,他都喜欢,不过偏爱鱼类。
但他向来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没人知道他这个喜好。
大祭司听了他的话,又沉默下去,神色晦暗不清,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折察觉他心情似乎不算好,想了想,试探道:“……师父?”
大祭司阖上眸子,叹口气,“吃吧。”
宁折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同意,当下也不客气,一案子菜吃了个干干净净,碗底都舔得油光水滑,若不是大祭司夺了他的碗,他恨不得连碗都吞了。
“好了,滚回去。”大祭司下了逐客令。
然而宁折哪还有力气,摸着肚子瘫在座椅上一动不动,舒服地神游天际去了。
大祭司蹙了蹙眉,叫他:“宁折。”
宁折没反应。
大祭司提高了声音,语气严厉了些,“宁折!”
宁折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突然爬坐起来去捞他手腕。
大祭司没留神,手指被他抓了个正着。
宁折掀开他宽大的袖袍,便瞧见了他手腕上的青柳环。
上面还施了个留存生机的小阵法,让青柳环不仅没有枯萎,反倒愈加青嫩欲滴,长青不衰。
“咦,师父还戴着。”宁折唇角弯了弯,眸子亮亮地看他。
大祭司和他对视片刻,忽然很快地移开了眸子,冷着脸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宁折默然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拿着他手背,斟酌着道:“如果我求师父……”
大祭司垂眸看他,目光没有感情。
宁折抿了抿唇,“如果我求师父,这一次岀手帮霍将军退敌……呢?”
“退敌?”
“……嗯。”宁折点点头,“天祁兵力强盛,一旦交战,大越军队一定伤亡惨重,但如果是师父出手,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退敌军。师父你以前不是说要为上神祈福么,既然如此,保护大越百姓不就是在为云澜积累功德么……”
宁折絮絮叨叨说着。
然而大祭司心思却并不在他的话上面。
他正低垂着眸,看着自己和宁折交握的双手。
宁折大概是太紧张,没注意到自己正握着他的手。
他手很凉,便衬得宁折那双手出奇地温热软乎,五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像是没骨头一样轻轻缠在他手上,时不时就搔过他掌心,带起一片酥软麻痒之感。
“……云澜肯定也会对师父态度好一点的。”
宁折滔滔不绝说完,见大祭司仍是低着头不语,不由疑惑地问了句:“……师父?”
大祭司抬起眸,淡淡看他,“为何要救那些人?”
宁折本想说不想看无辜人枉死,大祭司却直接道:“说实话。”
宁折只能叹口气,招了:“我想替……替灵姬……做些什么。”
之前皇帝不就是因为手段太过狠辣才会招致祸患,如果这一次他能帮皇帝做些什么,或许他以后就不会变成—个女人了。
“为何求吾。”大祭司问岀最后一个问题。
宁折皱皱眉,不是很想回答。
他小心觑着眼前冷漠的白衣青年,极小声道:“师父既然能答应云澜哥哥……”
大祭司冷淡地拂开他的手,“回去吧。”
宁折微怔,“师父……”
大祭司转过身背对他,声色冷沉,“只此一次。”
宁折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次就够了。
—次,就足以要你的命。
他向大祭司道了谢,走出营帐时,又变回了那只小奶猫。
雪和绫在一旁看着他这一系列违和的反应,不解地问:“主人,你做这些干什么?”
“我忧心家国,想帮助大越渡过难关。”宁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雪和绫默了下,不知道怎么接。
宁折弯了弯唇角,没再逗他:“大祭司神力极强,即便有青鸾的杀阵和我设下的杀手铜,我也还是不放心。”他这么说,雪和绫就明白了,“主人想消耗大祭司的神力?”
“不错,千人骑兵不是小数目,一旦他出手,必然损耗极大,倘若这样青鸾都杀不死他……”宁折抿唇笑了下,“那还真是废物了。”
雪和绫心想主人似乎越来越坏了,都是67号大人干的好事,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原来善良纯真的小主人都带歪了。
不过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毕竟67号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盯着他。
雪和绫顿了顿,又问:“主人说的杀手铜……是什么?”他这几天并未见宁折做特殊的准备。
宁折想起大祭司手腕上的青柳环,轻轻勾了唇,低声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回到营帐的时候,云澜刚刚沐浴好走出来。
美人出浴,轻纱不掩,朱红半露。
其实是很美的,云澜的长相是宁折很喜欢的类型,包括性格也是,他真的很喜欢云澜这个人,否则也不会愿意一直待在他身边。
“宁宁出去玩了?”
云澜一眼就看见他脚下的泥块,把他抱起来,让侍从端来一个小木盆,要替他洗浴。
宁折也没反抗,躺在热水里任他施为。
自从上次大祭司说他身上脏以后,他就每天都要洗浴一遍,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省得再被那个男人嫌弃。好在云澜很宠爱他,有求必应,还会帮他熏上好闻的熏香。
宁折心想,只要这次不出问题,让云澜安安稳稳当上上神,他就能永远看到这样温柔的云澜哥哥了。
霍忱定下的作战时间就在明日清晨。
因此今晚宁折早早就睡下了。
—路舟车劳顿,云澜尚还能坚持,他这没受过什么苦的小身板却撑不住。
宁折倒是有点想念以前的身体了。
云澜看他困了,自己也熄了灯躺下来。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半夜里竟有人偷偷摸进营帐里,将云澜迷晕以后,把宁折偷走了。
宁折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迟了。
黑衣人捂紧了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趁巡逻士兵离开的时候,迅速将他带走。
宁折从他们身上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气息隐隐有些熟悉。
没过多久他就被装在麻袋里带出了营地。
—路颠簸,到了一间暗室里之后他才被放出来。
露出头的一瞬间,有人在他鼻尖放了一炷迷香。
宁折不慎吸了一口,意识立刻便有些昏迷,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看不清东西。
他强撑着睁开眼,隐约能看见看见把自己带出来的黑衣人恭敬地跪在谁脚下,正在道:“主子,带来了。”
—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从上方响起来,“看好他,等明日……”
后面的话宁折已经听不大清了。
他倒在地上,努力想睁眼看清那人长相,眼皮却沉重无比,根本不听他指挥。
强烈的困意和疲惫汹涌而来,如同巨兽将他残存的思绪吞噬殆尽。
渐渐地,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喊他“宁宁”,还有人叫他“皇上”,也有人唤他“阿宁”。
无数黑影覆上他的身体,缠住他的手脚和喉咙,不知从何处卷来的黑泥灌进他的口鼻和耳朵,让他无法呼吸,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惧让他感到窒息,宁折伸出手抵死挣扎,想逃开这一切。
就在他耗尽力气,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何处射来一束亮光,破开这无边寂寥的黑暗。
—双冰凉却有力的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腕,厉声低喝一声“宁折!”便一使力,将他一把从深渊里拽上来。
宁折倏然睁开眼,瞳孔失神。
身旁有人道:“醒了。”
宁折怔了下,转头看过去。
……是阎裴。
还是尚且年轻的阎裴,娃娃脸上一团软肉,两只圆眼,唇红齿白,莫名地很可爱。
宁折眨了眨眼,叫了他一声,出口却是一声没什么力气的“瞄”。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这才明白自己还没变过来。
阎裴没理他,已经站起身了,“不明白将军在想什么,居然要我来绐一只猫医治。”
—旁倚在门框上负手而立的黑衣少年安静听着他抱怨,并未出声。
阎裴踢他小腿一脚,“喂,你倒是说话啊!你是眼瞎,又不是哑巴。”
林礼垂下眸,“看”着他,墨眸深沉,让阎裴恍惚间生出一股……他能看得见的错觉来。
他开口,嗓音微哑:“你想让我说什么。”
阎裴有些不自在,转开眸子,“说什么都行,比如……我堂堂一个军师不去打仗,居然在这里给一只猫退热,这像话吗!?”
林礼没回他,抬步走到宁折身边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将军让你醒了就去找他。”
宁折:“……”
所以说,你们为什么都觉得一只猫能听得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