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吹得怡红院外的几竿翠竹簌簌作响。宝玉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迈进月洞门,满脑子还是昨夜梦见晴雯在芙蓉丛中回眸的模样。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未在心头散去,就听见小丫头们在葡萄架下窃窃私语,说什么“二姑娘要出阁了”。
“哪个二姑娘?”他恍惚间竟想不起这称呼属于谁。
“就是紫菱洲的迎春姑娘呀!”麝月捧着新沏的枫露茶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怜惜,“听说老爷作主,许给了孙家的大爷...”
宝玉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袍角。那个总是安静坐在紫菱洲绣花的二姐姐,那个被姊妹们玩笑称作“二木头”的温柔女子,竟要嫁作人妇了?这消息比前日得知晴雯死讯时更教他心惊。
他跌跌撞撞奔向紫菱洲,穿过熟悉的曲栏回廊。曾几何时,这里还飘荡着姊妹们斗草嬉戏的笑语,而今却只剩满目萧索。但见蓼花菱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残破的蛛网在窗棂间摇曳,那架迎春常坐的湘竹绣屏斜倚在墙角,上面还留着半幅未完成的并蒂莲。
“池塘一夜秋风冷...”他喃喃念着不知从何处涌上心头的诗句,指尖抚过积尘的琴案。忽然瞥见案角还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太上感应篇》,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紫菱花瓣——那是去年秋天,他们姊妹几个划船采菱时,探春非要给每人鬓边都簪上一朵的往事。
“二哥哥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探春带着哽咽的嗓音。
宝玉转身,看见三妹妹红肿着眼眶站在暮色里,手中紧紧攥着个香囊:“这是二姐姐临走时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往后不能再给你绣荷包了...”
那是个宝蓝色的香囊,上面用银线细细绣着“随分从时”四字——正是迎春素日的性情。针脚依然齐整,只是收线处带着些许凌乱,想来是连夜赶工时落下的痕迹。
“我去求老太太!”宝玉攥着香囊就要往贾母院里去,却被探春死死拉住衣袖。
“没用的...大老爷已经收了孙家的聘礼,连婚期都定在下月初三...”
王夫人听闻宝玉闯到贾母跟前理论,忙唤他来自个儿房中。夕阳的余晖透过茜纱窗,在她鬓边的九鸾珠钗上流转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