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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袭人升职记与宝玉的咸鱼哲学(第1页/共2页)

荣国府人事部暗流汹涌,王夫人这位执掌乾坤的首席执行官,正与她那八面玲珑的得力臂膀——常务副总王熙凤,在花厅内进行一场看似闲话家常,实则暗藏惊雷的密谈。窗纱筛进的光影,无声地在紫檀桌案上流淌,也映着王夫人那双锐利如寒潭古井的眼眸。

“凤丫头,”王夫人纤指轻叩桌面那本朱红封皮的册子——《贾府丫鬟薪酬福利一览》,指尖正点在“姨娘”月例那刺目的“纹银二两,月钱一吊”上,声音似珠玉落盘,清冷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怡红院里那个袭人,你瞧着……如何?”

王熙凤心头电转,脸上霎时绽开十二万分的诚挚笑意,如同春花迎着骤雨般急急绽放:“哎哟,我的好太太,您这颗心啊,真是明镜似的,慧眼识珠!袭人这丫头,那真是丫鬟堆里拔尖儿的凤凰!”她激动得指尖都在微颤,“稳重,妥帖,一颗心啊,全系在宝玉身上,伺候得比眼珠子还精心!更难得的是,”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心思正!时时规劝宝玉走那阳关大道,是太太您亲手调理出来的,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呀!”

王夫人唇角终于牵起一丝满意,那笑容如同冰层初融下透出的一缕暖意。“既如此,便提一提吧。待遇……照这个走。”她的指尖在“姨娘”的份例上又重重一点,仿佛金印烙下。

“太太圣明!”王熙凤心内算盘急响,脸上却涌起恰到好处的忧色,“只是……宝玉年纪尚轻,性子又像那脱缰的野马驹,若此刻锣鼓喧天地抬举袭人,明晃晃封了名分,外头那些碎嘴的,怕是要嚼舌根,说他‘年少耽于闺阁之乐’,污了清白名声啊!再者,”她眼波流转,似有无限顾虑,“树大招风,袭人那丫头,怕是也经不住明枪暗箭、那些淬了毒的嫉妒眼刀!”

“嗯,你所虑极是。”王夫人深以为然,那丝暖意迅速凝回冰层,“名分暂且按下。只将她的月例银子,从我私房里拨出去,照这个数给。对外嘛,”她声音平静无波,“就说她伺候宝玉,熬尽了心血,我额外体恤罢了。”她顿了顿,又抛出一道恩旨,“还有,往后那些晨昏定省的虚礼,一概免了。叫她一颗心,全拴在宝玉身上,把‘本职’给我钉牢了、干瓷实了!尤其是……那些不该有的歪枝斜杈,”她目光骤然锋利如刀,“得叫她时时警醒,替宝玉把好那第一道关!”

王熙凤心领神会,连连应诺。一场关乎怡红院未来女主(之一)的“职级晋升与保密协议”,就在这茶香氤氲的午后尘埃落定。袭人,这个尚在懵懂中的姑娘,如同被命运无形的手推上云端,月薪翻倍,享着不见天光的“准姨娘”尊荣,成了大观园庞大体系里一颗骤然点亮、却只能暗室生辉的孤星。

消息如长了翅膀的流言鸟,扑棱棱飞进怡红院时,袭人正擎着鸡毛掸子,与多宝格上一个对她龇牙咧嘴的宋代瓷瓶较劲。小丫头麝月跌跌撞撞冲进来,脸涨得通红,仿佛天边火烧云都坠在了她颊上:

“袭人姐姐!袭人姐姐!了不得了!太太……太太把你的月钱……涨了!”她喘得几乎断气,“涨到二两银子一吊钱了!跟……跟周姨娘、赵姨娘她们……平起平坐了呀!”

“啪嗒!”鸡毛掸子应声落地。袭人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符咒定住。二两银子一吊钱?姨娘份例?她脑子里嗡然作响,仿佛有一百面金锣在颅内齐鸣,庆贺她一步登临那“预备姨娘”的九重云霄!巨大的狂喜如同滔天巨浪,兜头拍下,几乎要将她纤弱的身子骨击碎。脸颊滚烫,心在胸腔里狂跳如惊雷。她下意识地死死绞紧了手中的丝帕,那冰凉的滑腻触感,此刻竟也染上了未来主子的无上荣光。

“真……真的?”声音干涩颤抖,如同砂纸磨过枯木。

“千真万确!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姐姐亲口说的!”麝月猛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艳羡,“姐姐,你这可是……熬到云开见月明了呀!”

袭人深深吸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涌的心潮。她弯腰拾起鸡毛掸子,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天机,脸上努力维持着往日的沉静:“快别嚷嚷!太太体恤下人辛苦罢了,值当什么?没的让人听了笑话。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口中这般说着,心窝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姨娘”二字,如同镀了金的小锤,一下下,重重敲在她心尖最敏感、最渴望的地方。她甚至已在心底默默盘算:这多出来的银子,是悄悄攒下做体己,还是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身份不同了,体面,总要撑起来呀!

这份隐秘的、足以颠覆她世界的狂喜,必须第一时间捧给它的源头——她侍奉的小主子,未来的“天”,贾宝玉。

袭人脚步轻快如踏云,走进里间。宝玉正歪在凉榻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一卷《庄子》,眼神空洞地投向虚无,灵魂早已不知神游至何方洞天福地。旁边矮几上,一碟晶莹的水晶葡萄,颗颗饱满,却一颗未动。

“二爷,”袭人竭力让声音平稳,可那份从心底涌出的雀跃,却如关不住的春光,从眉梢眼角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太太方才……吩咐下来了,往后我的月例银子,从太太房里直接支取,按……按二两一吊的份例了。”

宝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敷衍得如同拂过一片羽毛。那反应,平淡得像听说廊下新开了一朵无关紧要的野花。

袭人准备好的、带着少女羞涩与隐隐期待(期待他的惊喜?他的承诺?)的话语,瞬间全堵在了喉咙口。她不甘心,又试探着,声音里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太太还说……往后晨昏定省,免了我的规矩,让我……一心一意,只伺候二爷您呢。”

这次,宝玉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慢悠悠地将目光从“道法自然”的玄虚之境收回,懒懒瞥了袭人一眼。那眼神清澈见底,澄澈得如同初生婴孩,没有一丝波澜,更无半分她期待的涟漪。

“哦?”他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惬意的轻响,“那敢情好。省了这些虚头巴脑的来回跑,你也能多歇歇神。这大热的天,走来走去,平白耗了精神。”他顺手拈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什么规矩不规矩,银子不银子的,有这闲工夫琢磨,不如躺下眯会儿实在。”话音未落,竟真将书卷往脸上一覆,身体一歪,彻底摆出了“闲人勿扰,天地与我同眠”的咸鱼姿态。

袭人:“……”

她怔怔望着那张被书册盖住的脸,心中那刚刚升腾起的、镶着金边的喜悦泡泡,“噗嗤”一声,被宝玉这盆彻骨冰凉的“咸鱼冷水”浇了个透心透肺的凉。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只默默转过身,脚步沉重地退了出去。行至门边,忍不住又回眸望了一眼凉榻上那挺尸般的身影。二两银子一吊钱?准姨娘的无上尊荣?在他眼中,怕还不如这凉榻一角舒坦,不如午后一个无人搅扰的清梦来得珍贵。袭人心中五味翻腾,酸涩难言,第一次如此刻骨地体味到,何为“一腔柔情付流水”,何为“青云之志撞上了佛系咸鱼的棉花墙”。

午后的怡红院,静得只剩下芭蕉叶在暑气中缓缓舒张的细微声响。热浪蒸腾,连窗外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宝玉在里间凉榻上四仰八叉,睡得人事不省,呼吸均匀悠长,嘴角疑似挂着一痕亮晶晶的涎水,正与庄周梦蝶,探讨“无为而治”的至高妙境。

外间窗下,袭人坐在绣墩上,与一个即将完工的五彩鸳鸯肚兜较着劲。金线银线在艳丽的红绫底子上穿梭飞舞,针脚细密如发。她绣得专注,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昨夜因那“涨薪”消息激起的滔天心浪,翻腾了大半宿,此刻困倦如潮水般汹涌反噬。

“哎哟……”她一个恍惚,针尖险险擦过指尖。袭人甩甩头,强打精神,可眼前的鸳鸯竟似重影般晃动起来。

恰在此时,一道端庄娴雅的身影,如一片轻云,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门口。薛宝钗来了。她身着家常蜜合色纱衫,素手轻摇一柄素纱团扇,莲步轻移,生怕惊扰了满室的静谧。一眼便瞧见了窗边困倦如风中弱柳的袭人,以及那件已具雏形、精美绝伦的鸳鸯肚兜。

宝钗唇角弯起温婉笑意,轻移莲步上前,声音放得极柔极软:“这般耗费心神的精细活计,最是熬人。你且去歪一歪,养养精神。横竖我也无事,替你描上几针,应个景儿。”

袭人困得神思恍惚,见是素来稳重可靠的宝钗,便如蒙大赦,连忙道谢:“那就……劳烦宝姑娘了!我……我实在撑不住眼皮了,就打个盹儿……”言罢,放下针线,揉着酸涩的眼,脚步虚浮地挪到旁边一张小榻上,几乎是头沾枕头便沉入了黑甜乡。

宝钗在袭人方才的位置悄然坐下。她拿起那件肚兜,指尖轻轻拂过上面交颈缠绵、栩栩如生的鸳鸯,眼神幽深难测。这图案,这位置……为谁而绣,不言而喻。一丝极淡、却又无法忽视的涩意,悄然漫过心湖。她定了定神,拿起针线,纤纤玉指熟稔地引线穿针,接着袭人的活计绣了起来。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低垂的如蝶长睫和沉静专注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一针一线,绣得无比用心,仿佛在针尖上倾注着某种隐秘而郑重的期许。金线在红绫上游走,光影流转间,那对鸳鸯愈发显得亲密无间,熠熠生辉,似要破绫而出。

里间,宝玉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咕哝了几句梦话,像在与人争辩。宝钗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呓语,心思依旧沉浸在那针线与象征“白首不离”的吉祥图案里。

突然!

“——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宝玉猛地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炸碎了午后的死寂!

宝钗浑身剧震,捏着绣花针的手指骤然僵死,猛地抬首望向里间门口!

只听宝玉的声音更加清晰,带着梦中的激愤与不屑,几乎是嘶喊出来:“什么‘金玉姻缘’!都是胡吣!我偏说是‘木石姻缘’!木石姻缘!”

“木石姻缘”四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宝钗的心窝!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绣花针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惨白,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根细小的绣花针,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带着灼人的滚烫,几乎要熔穿她的指尖!

她下意识地垂眸看向手中的肚兜。那对刚刚在她指下和谐美好、金光闪耀的鸳鸯,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变得无比刺目,充满了恶毒的嘲讽!那交颈的亲密姿态,像是对她此刻心境最无情的挖苦与讥笑!金玉?金玉!他梦里都在斩钉截铁地唾弃!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宝钗只觉得双耳轰鸣,方才的宁静安详被撕扯得粉碎。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仓皇得带倒了绣墩旁盛满丝线的藤筐,五颜六色的丝线如决堤的泪,滚落一地。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几乎是惊惶失措地,将那件绣了一半的鸳鸯肚兜胡乱塞进旁边的针线篮里,一眼也不敢再看,脚步踉跄,无声而迅疾地逃离了怡红院。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慵懒,薛宝钗却只觉后背一片刺骨冰凉。那句梦魇般的“木石姻缘”,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切割,震得她神魂欲碎。

宝玉这一觉,是被自己梦里那声嘶吼给震醒的。他揉着惺忪睡眼坐起,只觉口干舌燥,脑子里还残留着混沌的梦影。刚才梦里吵嚷什么?好像与人争什么石头木头……记不真切了。他晃晃沉甸甸的脑袋,试图将那些碎片甩开。

“袭人!倒茶来!”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外间一片死寂,无人应答。只有麝月小心翼翼探进半个脑袋,细声细气:“二爷,袭人姐姐熬不住乏,刚睡沉呢。您要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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