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病榻上的晴雯听见外间动静,强撑着起身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宝玉如见救星,忙捧着雀金裘进来,哭丧着脸道:“好晴雯,你可要救救我!你瞧这雀金裘,竟叫我烧了个洞出来。明日还要穿它去给舅舅拜寿呢,这可怎么是好?”
晴雯接过雀金裘,对着光亮仔细瞧了瞧,忽然轻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二爷急成这样。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咱们府库里应该还有类似的线。拿来我瞧瞧,说不定能补呢。”
宝玉又喜又忧:“你会补么?可你病得这样...”
“二爷这是小瞧人了?”晴雯强撑着要下床,“我虽不比那些专业的织工,可这般活计还难不倒我。快取线来!”
宝玉忙命人取来金线,又亲自扶晴雯在灯下坐好。只见晴雯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双纤手微微发抖,却仍强自支撑着拿起针线。
“好晴雯,若是撑不住便歇歇罢。”宝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在一旁打扇递水,“你看你,病得这样,还为我操劳...”
晴雯抬眼嗔道:“二爷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要么安静坐着,要么外边去。你这一惊一乍的,倒扰得我心慌。”
宝玉这才噤声,只屏息凝神在一旁守着。
但见晴雯凝神静气,先将破洞处细细理好,然后拈起金线,就着灯影一针一线地织补起来。那过程真真是艰难万分:每缝几针,她就得停下来喘口气;头晕目眩时,便喝一口参汤继续;手抖得厉害时,就咬紧牙关强忍着。
宝玉在一旁看得心都要碎了:只见晴雯强撑病体,纤指翻飞,在灯下勾勒出一幅动人的剪影。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却顾不得擦一擦;不时袭来的咳嗽被她强行压下,只怕惊扰了手中的针线。
“晴雯,我...”宝玉哽咽着,竟不知说什么好。
晴雯头也不抬,只轻声道:“二爷什么也不必说。横竖我这条命是老太太、太太给的,今日能为二爷分忧,便是即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胡说!”宝玉急得跺脚,“你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晴雯闻言,抬头望了宝玉一眼,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二爷又说傻话了。”
烛影摇红,更漏声迟。窗外月色渐西,室内却仍亮如白昼。晴雯强撑病体,一针一线地织补着,那专注的神情,竟似将整个灵魂都灌注在了这方寸之间。
宝玉守在一旁,时而递水,时而打扇,眼见晴雯脸色越发苍白,心下如刀绞般疼痛。他想起往日与晴雯嬉笑怒骂的时光,想起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如何替他周全了多少事,又如何因他的缘故受了多少委屈,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觉滴下泪来。
“二爷怎么又哭了?”晴雯忽然轻声问道,手中针线却不停歇。
宝玉慌忙拭泪:“我没哭,是沙子迷了眼。”
晴雯轻笑一声:“这屋里哪来的沙子?二爷就是心太软,见不得人受苦。殊不知这世上,有的人值得疼惜,有的人却不值得。”
宝玉知她话中有话,却不敢接这个话头,只道:“你慢些做,仔细眼睛。”
不觉东方既白,雀金裘上的破洞已然补得差不多了。晴雯用牙咬断线头,对着晨光仔细端详,只见补处天衣无缝,竟似从未破损过一般。
“好了。”晴雯长舒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二爷明日可以放心去赴宴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身子一软,竟直直向后倒去!
“晴雯!”宝玉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只见怀中人儿双目紧闭,已是人事不省。
“快请太医!快啊!”宝玉抱着晴雯软绵绵的身子,声音都变了调,“晴雯,你醒醒!你莫要吓我!”
下人们顿时乱作一团,请医的请医,报信的报信。宝玉守在晴雯床前,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好晴雯,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若有个好歹,我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心安了!”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晴雯苍白的脸上,竟给她平添了几分圣洁的光辉。宝玉望着这个为他拼尽全力的女子,心中涌起万千柔情,只盼上天垂怜,莫要夺去这样美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