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等一众小丫头,躲在粗大的朱漆廊柱后面,看得是目瞪口呆,小脸煞白,瑟瑟发抖:疯了!晴雯姐姐疯了!二爷也疯了!这些价值不菲的扇子们…死得好惨啊!
袭人则紧紧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如纸,只觉得每一次“刺啦”、“咔嚓”的声响,都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剜在她的心上!那飞溅的不是扇骨碎片,是她辛辛苦苦积攒的铜钱;那撕裂的不是绢帛,是她未来赖以生存的指望!造孽!真是造孽!
晴雯撕得是酣畅淋漓,痛快无比!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委屈、不平,仿佛都随着那一声声清脆的断裂、一次次的绢帛撕裂,烟消云散,随风而逝。末了,她终于停下,香汗淋漓,一抹光洁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叉着腰微微喘息,脸上绽放出如雨后初晴般灿烂明媚的笑容:“痛快!真真是痛快!二爷,您这‘千金买一笑’的主意,真真是…真真是‘扇’情(煽情)到了极点!也痛快到了极点!”宝玉看着满地狼藉、价值连城的“扇子遗体”,再看看晴雯那张因发泄而红润、因畅快而光彩照人的笑脸,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仿佛一切都很值得。他心满意足地点头,豪情万丈:“值了!太值了!这些‘扇贝’牺牲得其所!牺牲得壮烈!以后若再不开心,咱们…继续撕!”那语气,仿佛在宣告一个甜蜜而奢侈的约定。
这,便是后世被无数人津津乐道、传颂不衰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它用一地昂贵的狼藉,诉说着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甲方(宝玉)若想哄得乙方(晴雯)真心展颜,那成本,可能高得令人心碎,但效果,却也是立竿见影,绚烂如烟花。
这边厢,“扇子葬礼”的余音尚在空气中袅袅未散,那满地残骸还未来得及收拾,怡红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外,便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清亮爽朗、极具穿透力的大笑!
“哈哈哈!爱哥哥!林姐姐!宝姐姐!我胡汉三…啊呸!我史湘云——又回来啦!”
只听其声,便知其人!史湘云同学,再次以她那标志性的、惊世骇俗的“不走寻常路”风格,闪亮登场!而这一次,她的装扮,更是绝上加绝!不知是端午节的雄黄酒尚未尽兴,勾起了她骨子里的豪情,还是她那颗热爱“变装”的心早已按捺不住——她竟将自己,彻头彻尾地,打扮成了一个英姿飒爽、俊俏非凡的小公子!
只见她: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光华熠熠;身穿二色金线绣制的百蝶穿花大红箭袖,鲜艳夺目;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随风飘曳;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步履生风…活脱脱一个从年画里蹦出来的“招财童子”豪华升级版!只是这位“童子”,嗓门洪亮如钟,笑声震得树叶簌簌作响,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自带一股不羁的豪气,仿佛要把这怡红院房梁上积攒了百年的灰尘,都震落下来!
林黛玉正倚着门框,一见此景,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以手掩口,“咯咯咯咯”地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几乎喘不上气:“哎哟喂!我的老天爷!这是打哪儿来的神仙似的小郎君?这般标致,这般风流!快快进来,让我这俗人好生瞧瞧!”薛宝钗亦是忍俊不禁,端庄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温婉笑道:“云丫头,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好戏?莫非是那‘木兰从军’的戏文,被你提前搬演到我们这园子里来了?”宝玉更是欢喜得如同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拍着手跳了起来:“云妹妹!帅!太帅了!简直比我还要俊俏三分!好妹妹,你这身行头,绝了!回头可得借我穿穿,也让我过过这‘假凤虚凰’的瘾!”
史湘云见众人反应如此热烈,更是得意非凡,下巴高高扬起,潇洒地一甩她那“束得一丝不苟的假小子发髻”,声音清越:“怎么样?帅吧?酷吧?我在家就常这么穿,我婶娘都管我叫‘假小子’呢!今儿个特意穿了来,就是要给你们这群‘闺阁弱质’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说完,她还刻意摆了几个自认为英武不凡、潇洒倜傥的姿势,惹得满院子的人,从主子到丫头,无不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只有她的小丫头翠缕,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脸儿皱成一团,眼神里写满了“我家小姐又双叒叕犯病了”的生无可恋。
接下来,史大姑娘的“大观园科普小课堂”正式开讲!
主仆二人信步闲游,走入那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的大观园深处。翠缕看着满园子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飞鸟游鱼,不知怎的,那小小的脑袋瓜里,竟突然开启了“哲学·生物学·玄学”三合一的宏大思考模式:
“小姐…”翠缕仰着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对宇宙真理的求知欲,“您说这浩渺天地之间,什么叫做‘阴’?什么又叫做‘阳’呢?”
湘云正啃着一个顺手从路边果树上摘下的、汁水丰盈的大桃子,闻言含糊不清地应道:“笨丫头!这还不简单?天,高高在上,光明普照,自然是‘阳’!地,厚德载物,默默承受,自然是‘阴’呗!”
翠缕似懂非懂,指着旁边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那…这树上的叶子,朝着天、迎着光的,就是‘阳’?那背过去、朝下长的,就是‘阴’?”
湘云啃桃子的动作顿了顿,眨巴眨巴大眼睛:“呃…这个嘛…算…算是吧!有点道理!”
翠缕仿佛得了鼓励,又指着一只翩翩飞过、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那…小姐您看这蝴蝶,公的是不是就是‘阳’?母的是不是就是‘阴’?”
湘云用力咽下口中的桃肉,点头:“对头!对头!孺子可教也!”
翠缕的思维越发活跃,目光滴溜溜一转,最终落在了湘云腰间悬挂的那个金光闪闪、小巧玲珑的麒麟佩饰上。她福至心灵,小手一指,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让史湘云瞬间僵住的问题:
“那小姐!您身上挂着的这个金麒麟,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是属‘阳’?还是属‘阴’呀?”
湘云:“……”咔嚓!她嘴里的桃子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这问题…这问题也太刁钻了吧?简直超纲十万八千里!她瞪着翠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就在史湘云被自家丫鬟这个刁钻问题问得张口结舌、陷入人生哲学大思考的窘迫时刻,翠缕那双机灵的眼睛,忽然被蔷薇花架下一抹耀眼的金光吸引!
“哎呀!小姐!快看!快看那花架子底下!金光闪闪的!是什么宝贝?”翠缕惊呼着,像只敏捷的小鹿般奔过去,弯腰一捡,高高举起,“天哪!小姐!您瞧!好大一只金麒麟!金光灿灿的!哎呀妈呀,比您身上挂的那个小麒麟,可威武雄壮多了!瞧着就…就特别‘阳刚’!”
史湘云一听,好奇心大起,也顾不得什么阴阳哲理了,连忙凑过去。当翠缕将那物件放入她掌心时,湘云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发出由衷的惊叹:“哇——塞!真的好大!好闪!好威风!”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只沉甸甸、金灿灿的大麒麟,又连忙从自己腰间解下那只精巧玲珑的小麒麟,将两者并排放在一处,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这…这…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的…就是小的放大了好几倍!这…这难道是…是…”一个大胆而浪漫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难道是我这只小麒麟…失散多年的麒麟哥哥?!”
史湘云捧着这一大一小、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麒麟,心潮澎湃,难以自抑。那少女心中最隐秘、最柔软的情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奇遇”彻底点燃了!小小的心房里,早已上演了无数幕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戏码:
莫非…莫非这是月下老人暗中牵的红线?是上苍赐下的信物?冥冥之中在暗示我,将来会遇见一位身佩这威武雄壮大麒麟的伟岸夫君?我们会像这对麒麟一样,成双成对,相依相伴?然后…然后一起“白首双星”,在无数个清风明月的夜晚,依偎在一起,看那满天星斗闪烁,从诗词歌赋的雅致,一直谈到人生际遇的玄妙与悲欢?哇哦!天哪!这念头…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跳如鼓,脸颊发烫,带着一种隐秘的、甜蜜的悸动呢!
她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麒麟贴身揣入怀中,仿佛揣进了一个滚烫的、关于未来的绮梦。那张本就因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此刻更是艳若朝霞。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对翠缕悄声吩咐,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和一丝狡黠:“翠缕!我的好翠缕!这定是个天大的好兆头!是吉星高照!回头…回头悄悄问问爱哥哥,这大宝贝儿是谁丢的…嗯…”她眼波流转,闪过一丝少女的娇憨与执着,“先不急着还!不急着还!知道吗?”那语气,仿佛这捡到的不是失物,而是上天注定、属于她的那一份…情缘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