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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蜂腰桥畔帕牵情 潇湘月下门闭恨(第2页/共2页)

宝玉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茫然四顾。哪里有什么老爷的书房?眼前分明是一处花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席上除了薛蟠的几个狐朋狗友,竟赫然坐着那清俊温雅的琪官蒋玉菡!此刻,薛蟠正得意洋洋地指着满桌珍馐:“瞧瞧!瞧瞧!哥哥我新得了四样顶稀罕的宝贝!人参炖的鹌鹑,茯苓煨的鹿筋,还有暹罗进贡的蜜渍果子,海船刚到的冰镇葡萄!特意摆下这席面,专等着请我的好兄弟来品鉴品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宝玉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被这混世魔王狠狠耍了一道!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着被戏弄的恼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用力挣脱薛蟠的熊抱,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薛大傻子!你……你作死呢!拿老爷来吓我!魂儿都叫你吓掉了一半!我还当……我还当……”后面的话气得噎在喉咙里,只剩胸膛剧烈起伏。

薛蟠浑不在意,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震得杯盘叮当响:“哈哈,不这样,哪请得动你这尊真佛?来来来,坐下吃酒!今日不醉不归!”他强行将宝玉按在席上,那“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奢做派展露无遗。席间,这位文盲土豪更是丑态百出:

“来来来,满上!今日咱们也得学学那风雅人儿,行个酒令助兴!”薛蟠捋起袖子,抓起酒壶一通猛灌,打着酒嗝,指着墙上挂的一幅画,“瞧这画儿,画得真俊!是那个……那个什么‘庚黄’的手笔吧?啧啧,好!好一个‘庚黄’!”

席间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宝玉笑得伏在桌上,肩膀直抖。蒋玉菡掩着嘴,忍俊不禁地小声提醒:“薛大爷,那是‘唐寅’,唐伯虎……”

薛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兀自强撑:“管他糖寅盐寅!画得好就是好!”轮到他自己行令时,更是原形毕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粗鄙不堪的:“女儿乐……女儿乐嘛……一根xx往里戳!痛快!哈哈!”

“哎呀!薛大爷!罚酒罚酒!这令太村了!”众人哄笑着打断,纷纷灌他。薛蟠也不以为意,来者不拒,一双醉眼更是肆无忌惮地在俊美的蒋玉菡身上流连,言语越发粗俗露骨:“琪官儿这模样身段,比那画上的美人儿还勾魂儿!来来来,陪大爷我喝个交杯……”

宝玉身处这乌烟瘴气的喧闹之中,只觉自己像一只误入泥塘的白鹤,格格不入。薛蟠的粗鄙让他鄙夷又好笑,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触碰到蒋玉菡那温和中带着一丝忧郁的眉眼,感受着他应对薛蟠粗言秽语时那份隐忍的得体,心头竟又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与怜惜。这“博爱”的天性,在这荒诞的宴席上,竟也悄然萌动。

这场以“老爷召唤”为名、实为薛蟠炫富耍宝的荒唐夜宴,最终在杯盘狼藉与薛蟠震天的鼾声中落幕。宝玉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步履微醺地离席。临别时,蒋玉菡悄然上前,将一条茜香国女王所贡、触手生温的大红汗巾子塞入他手中,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宝玉心头一暖,也解下腰间松花汗巾相赠。那抹温润的红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与薛蟠那震耳欲聋的“虎狼之词”一同,烙印在这个混乱又微醺的夜晚记忆里。

夜色已浓,月华如练,清冷冷地洒在怡红院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也洒在门外踟蹰的宝玉身上。他带着一身薛蟠宴席上沾染的酒气,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蒋玉菡所赠汗巾的温润触感,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前。那扇熟悉的门扉此刻在月光下沉默着,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笃笃笃……”宝玉抬手叩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晴雯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白日里与碧痕拌嘴的余怒未消,方才在院中贪凉戏水,又溅湿了鞋袜裙裾,更添了几分烦躁。此刻听得敲门声,不问青红皂白,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冲着门缝就吼了过去:“作死呢!都睡下了!有事明儿趁早再来!”那声音又尖又利,像淬了火的针。

宝玉在门外一怔,只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值夜,便提高了些声音,带着三分酒意七分不耐:“开门!是我!”

这一句“是我”,非但没让门内人收敛,反而如同火上浇油!晴雯一听这颐指气使的腔调,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越发认定外面是个不知规矩的粗使丫头或是婆子。她几步冲到门边,隔着门板,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罗王!二爷亲口吩咐的,今儿晚上任谁也不许放进来!耳朵聋了不成?”

宝玉被她这劈头盖脸的斥责弄得又气又懵,酒意也醒了几分。他强压着火气,在门外踱了两步,心中盘算:宝姐姐?断不会如此泼辣。林妹妹?更不可能这般粗声大气。那……难道是袭人?袭人素来最是温顺周全的。想到此节,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着门缝喊道:“袭人!袭人!开门!是我回来了!”

“袭人”二字,如同最猛烈的炮仗在晴雯耳边炸开!她心头那点邪火“轰”地一下彻底燎原!好啊!我在你二爷心里,竟连袭人那蹄子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外面这个不开眼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袭人?妒火混合着被轻视的屈辱,瞬间烧尽了晴雯最后一丝理智。她几乎是跳着脚,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门外咆哮,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汁般的怨愤:

“袭人?你找袭人顶个屁用!告诉你!就是宝姑娘、林姑娘这会子亲自来了,也得等我们回了二爷,得了示下才敢开门!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大呼小叫?趁早给我滚远些!”那“林姑娘”三个字,被她咬牙切齿地抛出来,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快意,重重砸在冰冷的门板上,也砸碎了门外月下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孤清的身影,如同月下悄然凝结的一缕幽魂,无声无息地飘到了怡红院外不远处的太湖石后。林黛玉终究放不下心,想着宝玉被“老爷”叫去不知吉凶,更兼白日里那“同鸳帐”的话语搅得她心绪不宁,便想趁着月色来探问一声。谁曾想,刚走到近前,便清晰地听到了门里门外这一场“精彩”的对峙。

先是宝玉那一声声焦灼的“开门!是我!”,接着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袭人!开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黛玉的耳膜!最后,是晴雯那石破天惊、充满怨毒与不屑的尖利宣告:

“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就是宝姑娘、林姑娘来了,也得等我们回明了二爷才开!你又算哪根葱?!”

黛玉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月光、竹影、雕梁画栋……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形状,扭曲成一片狰狞的混沌。她纤细的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太湖石,才勉强站稳。

“林姑娘来了也不行?”晴雯那充满恶意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尖利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黛玉的心上。尤其是那句“林姑娘来了也不行”,被清晰地、刻意地、强调着喊出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冀彻底碾碎!

“袭人……他方才在唤袭人开门……”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她混乱的思绪。酸楚的浪潮瞬间灭顶!原来在他心中,此刻能为他开门的,只有袭人!

“二爷吩咐……一概不许放人……”晴雯的宣告如同冰冷的铁律。原来是他!竟是他亲口下的令!将自己拒之门外!白日里那些滚烫的、让人心跳加速的甜言蜜语——“同鸳帐”、“不舍得你铺床叠被”——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如此轻浮可笑!原来那些话,不过是少爷闲来无事的消遣,如同逗弄一只檐下的雀儿!他转身就能将自己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甚至连门都吝于开启!

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院内此刻竟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子的说笑声!一个是宝玉那熟悉的、带着烦躁的抱怨声,另一个……那温婉和煦的语调,分明是宝钗!宝姐姐?她何时进去的?她怎么就能进去?原来这“一概不许放人”,禁的只有我林黛玉一人!原来她们……她们早已在里面,其乐融融,谈笑风生,而我……我竟被当作瘟疫一般挡在门外,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无数的念头、猜忌、冰冷的现实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冰凌,疯狂地绞杀着黛玉脆弱的心房。巨大的悲恸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汹涌而下,无声地砸落在脚下冰冷的石阶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痕迹。那泪珠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每一滴都映照着整个世界对她的无情嘲弄与彻底背弃。

白日里那场用《西厢》词句交织的甜蜜与心跳,此刻被这扇紧闭的门扉彻底冻僵、碾碎。那字字句句,哪里是什么情真意切的盟誓?分明是轻佻浮浪的调笑!他贾宝玉的心,就像这大观园的月色,看似皎洁无瑕,实则清冷无情,照得见雕梁画栋,照得见宝钗袭人,却唯独照不见她林黛玉这一滴泪的滚烫与沉重!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她没有再上前一步,也没有力气转身离开。只是那么孤零零地、僵直地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月光下的玉石雕像。夜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远处隐约的笑语,如同钝刀子割着她的心。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句未成吟的诗句,带着无边的凄凉,悄然浮上心头。葬花的念头,如同冰冷的种子,在这一刻,被这扇紧闭的门、这无情的月色、这滔天的委屈,深深地、绝望地埋进了她千疮百孔的心田。连门都进不去了,这满园的姹紫嫣红,这飘零的落英缤纷,又有谁会在意?又有谁来收拾?她林黛玉这一腔无处安放、被拒之门外的痴心与热泪,终究也只能随着这残花,一同埋葬在这看似繁华似锦、实则冰冷彻骨的大观园里罢!

月光无言,静静流淌。怡红院内,喧嚣被门扉隔绝,渐成模糊的背景。院墙外,林黛玉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而伶仃,凝固成一片无声的、心碎的剪影。那方被贾芸珍重拾起的素帕尚带着蜂腰桥畔的微温,而潇湘馆主的鲛绡,却已在紧闭的门扉前,被这冰冷的夜露与滚烫的屈泪,彻底浸透、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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