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筏途观四季景,东渡江南入苏杭。
喜鹊欢聚立枝头,搁笔三更望君逸!
晨光刚把藤香院的瓦檐染成蜜色,像给青灰的瓦片裹了层糖衣,霜降便被窗棂上的鹊鸣惊醒。那声音脆生生的,像串滚落在青瓷盘里的玉珠,每一声都带着清亮的回响,隔着薄纱窗帘都能听见翅羽扑棱的轻响 —— 像是谁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
她披衣起身时,枕边那枚莲蓬壳哨子还带着余温,是昨夜夏至送的。哨口被摩挲得光滑如脂,泛着淡淡的包浆,凑近鼻尖轻嗅,还能闻到荷塘的清苦气息。推窗望去,三只灰喜鹊正立在老槐树的枝桠上,黑亮的尾羽翘得老高,像缀在枝头的墨色宝石,见她探头,竟齐齐歪了歪脑袋,喉间发出 “喳喳” 的欢鸣,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可真是喜鹊登枝,好事将近啊!” 邢洲的大嗓门从院外传来,混着竹篙撞击船板的闷响,震得窗棂都轻轻颤动。霜降披了件月白罩衫快步走出,衣摆扫过廊下的吊兰,带起细碎的露珠。
只见院外的河埠头停着艘乌篷船,船篷是深褐色的,覆着层青箬笠,雨水打在上面能顺着纹路往下淌。舱口堆着半人高的书箱,樟木的箱子散着淡淡的香气,能驱虫防潮。朱红的船帮被晨露润得发亮,像涂了层清漆,倒映着岸边的柳影。
夏至正弯腰往舱里搬最后一只木匣,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点泥星,却丝毫不显狼狈。见她来便直起身,指尖还沾着书页的墨香 —— 那是昨夜整理旧书时蹭上的,“昨夜合计着往苏杭去,刚好弘俊托人捎来这艘‘书筏’,说是祖上传的,船底铺了三层松木板,载书行船最是稳当,连颠簸都比别的船轻。”
霜降的目光落在舱口那方 “以书为舟” 的木匾上,梨花木的牌匾泛着温润的包浆,刻字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仍能看出笔锋的刚劲。忽然想起梦中读过的诗句,那些 “东渡江南” 的字句竟与眼前的景致重合,心口像被温水浸过的棉絮,软得发沉,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邢洲已扛着食盒跳上船,竹篾碰撞声清脆如铃,惊得水面泛起细浪,一圈圈荡开去,打在岸边的石阶上。“都别站着当木桩了!毓敏姐备的茶点还冒着热气,有桂花糕、绿豆酥,再磨蹭太阳就要晒屁股咯!” 他说着掀开食盒盖,甜香立刻顺着风飘散开,引得众人咽了咽口水。
众人陆续登船时,沐薇夏捧着个汝窑瓷罐快步赶来,罐子是天青色的,釉面上的开片纹路像冰裂,透着雅致。罐口飘出的莲子香与晨雾缠在一起,清清爽爽的。她将罐子往桌上一放,青瓷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惊飞了船檐下的蜻蜓,它们振翅时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书页轻轻翻动。
“刚剥的鲜莲子,用井水湃过,凉丝丝的,脆得像咬碎了月光。” 沐薇夏笑着说,指尖捏起一颗递到霜降嘴边,莲子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湖水的凉意。
柳梦璃跟着踏上跳板,跳板是老松木做的,踩上去 “咯吱” 轻响。她胳膊上的绣绷晃悠悠的,绷上刚绣了半朵荷花,绿丝线在晨光里闪着柔润的光,最外层的花瓣用了渐变的针法,从深绿到浅绿,过渡得自然柔和。“听说苏杭的荷花开得早,品种也多,正好去取些鲜活纹样,总比对着旧图绣得死板强,说不定还能绣出‘荷露凝香’的意境。”
乌篷船驶出河湾时,韦斌正趴在船头调相机,镜头上还蒙着层薄雾,他用衣角轻轻擦了擦,对准两岸的风光。“这水色真绝了,绿得像被翡翠泡过,连水底的水草都看得清清楚楚,比望波阁的荷塘还透亮。” 他一边说一边按下快门,“咔嚓” 声在安静的船上格外清晰。
李娜凑过去搭着他的肩,指尖点着镜头里的芦苇荡:“你看那芦苇尖,沾着的露珠像串碎钻,在阳光下闪着光,快拍下来!不然一会儿太阳出来,露珠化了就拍不到了。” 话音未落,船身忽然一荡,是老船工避开水下的暗礁,两人踉跄着撞在一起,李娜的发绳都滑到了肩上,引得舱内众人笑作一团。
“坐稳些,这河道九曲十八弯,像条弯弯曲曲的绸带,可比不得城里的平路。” 掌舵的老船工吆喝着扳动船舵,他手上的老茧磨得舵柄发亮,竹篙搅起的水花溅在舱板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斑,像谁不经意间点的墨。
夏至正帮霜降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后的碎发时忽然一顿,目光望向两岸:“你看两岸的树,竟像是按四季排着队似的,真稀奇。”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前头是抽芽的柳丝,嫩黄的芽尖像刚睡醒的娃娃;接着是开得正盛的桃枝,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花毯;远处竟有缀着红果的柿树,果子像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最后是披着残雪般白花的梨树,花瓣随风飘落,像下了场小雪。四季景致在一瞥间铺展开来,看得人眼晕,仿佛闯进了时光的隧道。
墨云疏正摩挲着舱里的旧书,书页泛黄,边缘有些卷曲,是民国时期的线装本。闻言抬眼笑道:“这便是‘书筏途观四季景’的妙处吧?想来凌泷辰当年行船时,也见过这般奇景,不然写不出这么贴切的诗句。” 她指尖划过其中一页,上面写着 “以书为筏,渡此浮生”,墨迹已有些淡了,却仍能看出笔锋的婉转,像是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苏何宇凑过来扒着书箱翻找,鼻尖沾了点灰尘也不在意,手指在书脊上一一划过:“有没有棋谱?昨儿输给夏至,输得口服心不服,今儿得找本古谱好好研习,不然脸都丢尽了,下次见面还得被他笑话。” 他翻到一本《梅花谱》,眼睛立刻亮了,像发现了宝贝,“就这本!听说这是清代的棋谱,里面的残局可难了。”
船行至正午,太阳升到了头顶,把水面晒得暖洋洋的。老船工将船泊在柳荫下的水埠头,柳树枝条垂到水面,像姑娘们的发丝。“前面就是瓜洲渡,过了江便是江南地界了,咱们歇会儿再走,避避正午的日头。” 老船工说着解下腰间的水壶,喝了口凉茶。
众人下船歇脚时,忽见渡口的老槐树上落满了喜鹊,黑压压的一片,把树枝都压得弯了腰。翅羽翻飞间洒下细碎的阳光,像撒了把金粉,“喳喳” 的欢鸣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在办喜事。
邢洲举着刚从岸边小摊买的桂花糕凑过去,糕上的金箔闪着光,甜香引得喜鹊往他手边凑。他却被鹊群的欢鸣惊得后退半步,手里的桂花糕差点掉在地上:“我的乖乖,这是把全天下的喜鹊都聚来了?比赶庙会还热闹,耳朵都快被吵聋了!”
晏婷正帮毓敏摆茶盘,茶盘是竹编的,上面印着淡淡的兰花纹。闻言笑着摇头:“你这嗓门比铜锣还响,别把它们吓跑了,这些喜鹊可是吉祥的兆头。” 她将青瓷茶盏摆得齐整,茶汤里浮着的荷叶尖在风里轻轻颤动,像些小巧的船帆,在淡绿的 “海面” 上航行。
弘俊这时从市集回来,手里提着个竹篮,篮身缠着细麻绳,还沾着点市集的烟火气。他掀开蓝布盖头,里面的莲蓬还带着露水,绿莹莹的像翡翠:“刚采的嫩莲蓬,老板说这是今年头茬,甜得能粘住牙齿,你们快尝尝。” 说着剥了一颗递给毓敏,毓敏尝了点头:“确实甜,比咱们院里种的还好吃。”
林悦踮着脚够船檐上的喜鹊羽毛,那羽毛是灰黑色的,尾端带着点白,像染了霜。她的裙角扫过舱板上的书册,书页被风吹得 “哗啦” 响。忽然指着江面惊呼:“快看!那船多好看!跟画里的一样!”
众人望去,只见一艘画舫正从江面上驶过,船身雕着精美的花纹,有荷花、鸳鸯,还有缠枝莲,雕梁画栋间挂着的红灯笼晃悠悠的,像串燃烧的玛瑙。丝竹声顺着风飘过来,有古筝的清越,还有琵琶的婉转,与鹊鸣搅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热闹,让人忍不住驻足凝望。
夏至忽然握紧霜降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过了江,就到苏杭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江南的荷花吗?”
霜降望着江面泛起的金波,阳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金。忽然想起前世在西湖边的日子,殇夏也曾这样牵着她的手,说要带她看遍江南的荷花,看遍苏杭的亭台楼阁。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酸溜溜的却又透着暖意,眼眶微微发热,却不想让别人看见,悄悄别过了头。
墨云疏正对着喜鹊写生,她坐在岸边的石阶上,画板架在膝盖上,笔尖在宣纸上勾勒出灵动的轮廓,连喜鹊翘尾的弧度都画得栩栩如生。“这些喜鹊倒像是通了灵性,知道咱们要去江南,特意来报喜呢,说不定到了苏杭,还有更美的景致等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