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重新沏了茶,这次的茶盏里除了荷叶尖,还加了几片莲子心,嫩绿的莲子心浮在茶汤里,像小小的船帆。茶汤入口先是清苦,那苦味不重,带着点草木的清香,随即回甘绵长,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像人生先苦后甜的滋味。“这莲子心虽苦,却是解暑的良药,” 她端起一杯递给霜降,指尖轻轻碰了碰茶盏,感受着温度,“夏天喝这个最好,能清心火,比什么凉茶都管用,还没有副作用。你看这茶盏里的影子,莲子心浮在水面,像不像细小的船帆,在绿波里航行?” 霜降捧着茶盏,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润,看着水面倒映的霞光 —— 那霞光把茶水都染成了淡粉色,连莲子心都泛着淡淡的红,她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 前世某个夏日,她也曾与殇夏在西湖边的荷亭品茶,他也是这样为她添上莲子心,说 “苦尽甘来,才是人生真滋味,先尝过苦,才懂甜的珍贵”,连茶盏的纹路、茶汤的颜色都与眼前的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
苏何宇与夏至已在石桌上摆开棋枰,棋枰是竹制的,表面刻着细密的棋盘格,黑子白子是用天然石磨的,泛着温润的光。两人相对而坐,黑子白子落在棋盘上,脆响如落玉,在安静的阁内格外清晰。苏何宇执白,落子急促,手指捏着棋子 “啪” 地一声落下,棋子与棋盘相撞的声音清脆如泉,带着几分急切;夏至执黑,落子舒缓,指尖捏着棋子顿一顿才落下,仿佛在深思熟虑,声音沉厚如击石,带着岁月的沉稳。“你这步‘断’太急了,” 夏至指尖点着棋盘上的白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跟刚才邢洲抢莲蓬似的,只顾着眼前的利益,没想着后路,再这样下去,你的白棋就要被我围住了。” 苏何宇搔搔头,盯着棋盘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那该怎么走?我看这鱼群的阵势,倒能学一手,你看它们绕着阁柱转,既护住了自己的地盘,又能随时进攻,这思路妙啊!我是不是也该学着‘绕’着走?”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墨云疏端着茶盏打趣道:“你这是观鱼悟棋道?要是真能赢了夏至,可得给这鱼群颁个‘棋师奖’,让它们当咱们的荣誉教练。”
夕阳渐渐沉到湖对岸的树梢后,天边的云霞变成了深紫色,像泼洒的浓墨,又渐渐晕开,与湖面的波光连成一片。韦斌一直在拍照,此刻终于放下相机,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感叹道:“这光影变得真快,刚才还是橘红、绯红,现在就成了紫调,跟变戏法似的。要是能把这变化拍下来,做成延时摄影,肯定特别惊艳 —— 你看那涟漪,把云霞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彩色的丝带在水里飘。” 柳梦璃已经绣好了荷花纹样,把绣绷举到霞光下,丝线的光泽与荷叶的光泽叠在一起,竟分不出真假,“这霞光真是最好的染料,绣出来的荷叶比白天看的还鲜活,连露珠的反光都绣出来了。”
墨云疏忽然提议拓印荷影,她铺开桑皮纸,将拓包蘸了淡墨,轻轻按在栏杆上 —— 刚才夕阳把荷叶的影子投在栏杆上,轮廓清晰如刻。“得趁着霞光没散拓下来,” 她动作轻柔,像怕惊扰了影子,“这可是天然的画稿,比任何笔墨都生动。等拓好了,再题上凌泷辰的诗,就是一幅完整的《望波阁赏荷图》。” 李娜连忙帮忙按住纸张,指尖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你看这荷叶的纹路,拓下来多清晰,连叶脉的分叉都分毫不差,简直是鬼斧神工。” 不一会儿,一幅荷影拓片便完成了,墨色的荷叶在宣纸上舒展,边缘带着霞光投射的柔和弧度,竟比真荷叶更添几分韵味。
邢洲早已煮好了莲蓬,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清香四溢。众人围坐在一起,剥着莲蓬,品着荷露茶,听鈢堂讲江南的荷事。“江南的荷花开得早,六月就满塘都是了,” 鈢堂剥出一颗莲子,放进嘴里,“那边的荷塘边都种着柳树,柳丝垂到荷叶上,风一吹,柳丝和荷叶缠在一起,像姑娘们的发丝。还有采莲女划着小船,唱着采莲曲,歌声顺着水面飘开,连鱼群都跟着船游。” 林悦听得眼睛发亮,“真想去看看!是不是跟诗里写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样?” 鈢堂笑着点头,“比诗里还美,等秋天咱们一起去,还能采莲藕,炖排骨汤最香了,粉糯糯的入口即化。”
暮色彻底笼罩湖面时,望波阁的灯笼被点亮了,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水面,与天上的星光、水中的荷影交映,像撒了一地碎金。涟漪依旧在水面舞动,把灯笼的影子、星光的影子、荷影的影子都搅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你看这涟漪,” 夏至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他望着霜降,眼里映着灯笼的光,“就像人心,一点动静就会泛起波纹,可最终都会平复下来,留下最真的模样。” 霜降抬头看他,他的眉眼在灯光下格外温柔,与记忆里的殇夏渐渐重合,她忽然懂了 —— 那些前世的遗憾,那些心头的涟漪,终究会在时光里慢慢平复,像此刻的湖面,虽有波纹,却依旧澄澈。
韦斌突然举起相机,对着众人按下快门,闪光灯在暮色中亮起,瞬间定格下这温馨的画面:石桌上的棋枰、茶盏、莲蓬,栏杆边的拓片、绣绷,还有众人脸上的笑容,都被收进镜头里。“这张照片就叫《望波阁夜话》,” 他满意地看着屏幕,“等洗出来,得镶个框挂在茶楼里,比任何装饰都好看。” 李娜凑过去看,笑着说:“你看邢洲,嘴里还塞着莲子,脸都鼓起来了,像个青蛙,太逗了!” 邢洲连忙咽下莲子,瞪了她一眼,却引得众人笑得更欢,笑声顺着风飘出望波阁,惊得荷叶上的青蛙 “呱呱” 叫起来,与笑声应和着,在荷塘里久久回荡。
月亮爬上中天时,众人终于起身返程。木栈道上的灯笼一路延伸,像一串引路的珍珠,踩在上面的脚步声与荷叶的沙沙声、虫鸣的唧唧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夜曲。霜降走在最后,手里握着一片刚采的荷叶,叶面上还带着露水,凉丝丝的,却让她心里暖暖的。夏至追上她,递给她一枚用莲蓬壳做的小哨子,“吹吹看,像不像青蛙叫?” 霜降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清脆的哨声在夜色里散开,引得远处的青蛙也跟着叫起来。“你看,” 夏至笑着说,“连青蛙都在跟你应和呢。”
走至湖边,众人忽然停下脚步 —— 水面上,涟漪依旧在轻轻舞动,把月光的影子、荷影的影子、灯笼的影子都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而望波阁静静地立在荷塘中央,朱漆的轮廓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一位守护着荷塘的老者,见证着每一个黄昏与黎明。“明天再来吧,” 霜降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舍,“说不定能看见朝阳落在荷塘里,又是另一番景致。” 众人纷纷点头,邢洲已经开始盘算:“明天我带些糯米来,咱们包荷叶糯米鸡,用荷叶包着蒸,肯定香得流油 —— 保证比酒楼里的还好吃!”
踏上石桥时,霜降回头望了一眼望波阁,只见月光洒在阁顶的瓦片上,像铺了一层银霜,而水面的涟漪依旧在舞动,把 “望波阁” 三个字的影子晃得轻轻摇曳。她忽然想起诗的最后一句 “荷塘云霞涟漪舞”,原来这 “舞” 不仅是云霞与涟漪的舞,更是时光的舞,是人心的舞,是每一个相遇与重逢的舞。而望波阁,便是这场舞蹈最好的见证者,把每一个瞬间的美好,都定格成了永恒。
回到藤香院时,已是夜半。霜降把那片荷叶夹进拓片册,与白天拓的荷影放在一起,荷叶的清香混着墨香飘散开,像把望波阁的黄昏都带回了家。她躺在床上,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荷叶的沙沙声、鱼群的摆尾声、众人的笑声,还有那清脆的哨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枕头上,像一层薄薄的纱,她想着明天的荷叶糯米鸡,想着朝阳下的荷塘,想着夏至温柔的眉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梦里,她又回到了望波阁。夕阳正浓,鱼群在水面列队游过,云霞落在水里,与涟漪一起舞动。夏至站在栏杆边,朝她笑着招手,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在水面叠在一起,随着涟漪轻轻晃动,再也分不清彼此。而望波阁的楹联在夕阳里闪闪发光,“波映天光浮画阁,荷承露气入吟杯”,每一个字都像活了过来,随着风,随着荷香,随着涟漪,轻轻吟诵着,把这个夏日的黄昏,永远留在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