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林野心里沉甸甸的,又暖融融的。李奶奶书桌下那蒙尘的砚台,她谈及书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最后送别时那不舍的眼神,深深印在了他心里。他明白,那不仅仅是打扫一次卫生、聊一次天就能轻易填补的孤独与空洞。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的业余时间有了新的重心。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下班后径直回那个二十平米的小屋,而是脚步轻快地跑图书馆、上网搜索。他仔细查阅关于老年人书法练习的资料,寻找适合手抖、视力不佳老人的握笔方法和字体(如隶书、篆书,笔画相对平稳)。他还特意去了趟社区文化中心,找到一位教老年书法的张老师,虚心请教。
“老年人练字,关键是放松和兴趣,别追求难度和速度。” 张老师很热心,“可以用加粗的笔杆减轻握笔负担,纸张用米字格或九宫格辅助定位,墨汁调稀一点避免滞笔。先从最基础的笔画开始,横平竖直,就当是活动手指和手腕……”
林野认真地记着笔记,甚至自己买了最基础的笔墨纸砚,晚上在宿舍的小桌子上笨拙地练习横和竖,体会张老师说的“逆锋起笔”、“中锋行笔”的感觉,感受笔锋在纸上摩擦的微妙力道。
第二个周末,林野没有跟随大部队,而是独自带着一个精心准备的小包再次敲响了李奶奶的门。包里是他自费买的一支加粗笔杆的毛笔、一瓶稀释好的墨汁、一张吸水性好的毛边纸,还有打印好的几张最基础的笔画练习图和米字格纸。
“奶奶,上回听您说喜欢书法,我给您带了点东西。” 林野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东西,“我问了老师,说咱们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慢慢写,就当活动手指,解解闷。”
李奶奶看着摊开在桌上的笔墨纸砚,愣住了,随即眼眶迅速泛红。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那光滑的笔杆,指尖感受着宣纸的纹理,久久没有说话。
“我……我都多少年没碰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没关系,奶奶,咱们慢慢来,我陪您。” 林野温和地说,铺开米字格纸,倒好墨汁。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暖洋洋的。林野坐在李奶奶身边,像个笨拙又认真的学生。他先示范了如何执笔(特意强调了张老师教的、用虎口和指腹承托的省力方法),然后铺开笔画图:“您看,咱们今天先写这个‘横’,起笔这样藏锋,然后稳住,慢慢拉过去,最后收笔回锋……”
李奶奶的手有些抖,第一笔写得歪歪扭扭,墨迹像一条扭动的蚯蚓。她有些沮丧。“没事的奶奶,我第一次写还不如您呢!” 林野连忙鼓励,“放松,别想着要写多好,就想着笔尖在纸上‘散步’,您看,这一笔是不是比刚才稳一点了?”
他耐心地指点着,没有半点急躁。李奶奶渐渐放松下来,专注在笔尖的移动上。横、竖、点……虽然笔画稚拙,但那份久违的专注和笔尖接触纸张的沙沙声,让小小的书房充满了奇异的宁静和生机。当李奶奶终于写出一个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的“一”字时,她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小林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看着林野,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暖意,“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拿起笔……”
林野看着老人脸上纯粹的笑容,听着那沙沙的笔触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感。这满足感,不同于破获盗窃案的紧张刺激,也不同于获得表彰的荣誉感。它更细微,更绵长,如同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一份用心,点燃了另一盏生命的小小火苗,让孤独的暮年时光,重新有了温度和期待。这份价值,无关宏大叙事,却直抵人心深处。他知道,自己的志愿者之路,就在这墨香与笑容中,找到了最坚实、也最温暖的意义基石。离开时,他回头望去,李奶奶还在灯下,专注地、一笔一划地练习着,那专注的侧影,成了他心中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