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们也没少想办法,换轨、打磨、加强探伤……但效果总是不理想,病害还是反复出现。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国际上又见了大世面,回来正好挑大梁!”
张段长眼中充满了期待:“我打算让你牵头,成立个技术攻关组,重点啃下枢纽区段钢轨波磨和焊缝疲劳伤损这块硬骨头!这可是咱们段今年的安全一号工程!有没有信心?”
林野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代表病害的红色标记,心中也泛起一阵沉甸甸的感觉。巨人城枢纽,作为京哈干线上的重要节点,每天要承受着巨大的运输压力。列车密度高、轴重大、曲线多,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钢轨病害成为常态。波磨、剥离、接触疲劳、焊缝裂纹……这些病害如同潜伏在钢铁血管里的毒瘤,一点点侵蚀着线路的安全。他想起自己在日内瓦看到的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铁路问题,无论是缅甸的木纹探伤,还是海地的熔铸道钉,背后都是同样的逻辑——用智慧和技术,守护那些承载着生命和希望的钢铁动脉。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段长放心,我尽快熟悉情况,组织人手,制定方案。”
“好!要的就是你这股劲儿!”张段长很高兴,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设备你随便用,人手你随便挑!咱们段里技术员里,有几个还是你当年带出来的徒弟,保证听你指挥!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我!”
回到技术科,办公室里依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进进出出,带着工具和图纸,低声讨论着什么。林野没有立刻去找人,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拉开抽屉,里面除了几样办公用品,还有一个小小的相框。相框里是几年前他和几个老同事在探伤车前的合影,笑容灿烂,背景是夕阳下的铁路线。他轻轻拂去相框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照片上那些熟悉的面孔,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拉开自己那个蒙着薄灰的柜子,里面是他离开时封存的工作日志和几本厚厚的笔记。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工作日志,那是一本厚实的硬皮笔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但里面的字迹依然清晰。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几年前的日期,记录着当时他正在追踪的一处钢轨异常波形。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隐藏很深的疲劳裂纹,差点就被忽略了。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查阅资料,分析数据,甚至亲自跑到现场,趴在钢轨上用放大镜观察,才最终确认了它的存在。当时,他因为发现了这个隐患,得到了段里的嘉奖,也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他继续往后翻,日志里记录着他参与的每一个项目,每一次技术攻关,每一次故障处理。每一页都写满了数据和思考,仿佛一部用汗水和智慧写就的铁路史诗。他的指尖拂过熟悉的笔迹,那些曾经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潦草的字迹,此刻却像是有生命一样,在他眼前跳跃。一种久违的、扎根于具体问题的踏实感涌上心头。日内瓦的星图宏大,关乎文明的碰撞与融合,但巨人城每一毫米的钢轨精度,同样承载着万千旅客的安全与货物的流通。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梦想,一面是现实;一面是星辰大海,一面是脚下的土地。
他合上日志,又拿起那几本厚厚的笔记。其中一本是关于钢轨波磨机理的研究,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查阅的国内外文献,以及自己的理论推导和实验数据。他记得,为了研究波磨,他曾经连续几个月泡在实验室,对着高速摄像机拍摄下来的钢轨接触面,一帧一帧地分析。那些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疲劳和塑性变形,在他的眼中,却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微观世界的大门,让他看到了钢铁内部那复杂而迷人的运动规律。
他翻开另一本笔记,里面是关于钢轨焊缝疲劳伤损的分析。他记得,为了研究焊缝裂纹,他曾经亲自跑到现场,用超声波探伤仪对每一处焊缝进行检测,记录下每一个数据。他记得那些焊缝表面的高温余烬,记得那些深藏在焊缝内部的、如同鬼魅般的裂纹。他像一个侦探,一点点地收集线索,一点点地拼凑真相,最终找到了焊缝裂纹产生的根源——焊接工艺的缺陷和列车荷载的长期作用。
他拿起桌上一把校准过的塞尺,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这把塞尺,是他当年从师父那里学到的第一件“法宝”。师父告诉他,做铁路工作,最要紧的就是精确,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误差,都可能酿成大祸。他记得师父的话,也记得自己第一次用塞尺测量钢轨垂直磨耗时的紧张和兴奋。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干铁路了。
他开始埋头整理最新的探伤数据,对比历史记录,分析病害分布规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滚动。他沉浸其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只需要专注于钢轨、数据和解决方案的纯粹世界。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工装肩头投上金色的光斑,将那些复杂的波形图映照得如同跳动的音符。巨人城公务段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一回来就扎进数据堆里的“林工”,刚刚在日内瓦敲响了那震撼世界的文明钟声。在这里,他只有一个刻度——毫米级的安全。这毫米级的刻度,是他对铁路的承诺,也是他对生命的敬畏。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就要像一颗螺丝钉,牢牢地钉在这条钢铁长河的岸边,守护着它的安全与畅通。而那条由无数毫米刻度组成的铁路线,也终将在他的守护下,继续承载着人们的梦想和希望,奔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