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一声,在寂静的中堂上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薛乔皱眉问道,他以为姜泽在随便说什么,引得他向不好的方面联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姜泽沉默不语,他继续凝神听着,百里之外,马蹄踏踏,铁甲摩擦,沉重得仿佛雷点儿一般,敲击在人的心上。
踏踏。
踏踏。
……
“都督,不好了,前线回报,北狄大军正向沙月城赶来!”来人焦急上报,语气夹杂着颤音,“是、是铁浮屠,拓跋政的亲兵!”
“什么?!”薛乔嚯地站起来,两条八字眉瞬间竖起,“打探清楚了?!”
“是!估计有五万铁浮屠。”
薛乔面色十分沉重,原本燕山驻地就有敌军五十万人,再加上这五万铁浮屠,五十五万大军盘踞在壅河对岸。乾国军队不过十万人,沙月城岌岌可危。
“命令下去,所有将士,迅速集合!准备作战!”薛乔急速吩咐下去,这样大的阵势,拓跋政十有八九也在。形势危急,他也来不及问姜泽方才的事情。
薛乔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嵇舒翰慢悠悠走到姜泽身边,讥诮道:“看来姜都尉要有大麻烦了。”说罢,他冷笑一声离开了,戴渊宇也跟着前去。
“这小子!”王大虎怒气冲冲,他实在看不惯嵇舒翰那幅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嘴脸。
“不必理会,”姜泽抿着嘴,望着门外苍穹,眼神深邃,“我们走吧。去城头。”
已过晌午,然而北疆常年天气奇诡,变化莫测,方才还是青天白日,这时天色却黯淡了许多,灰蒙蒙一片。
远处,黄沙弥漫,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黑线,从地平线处袭来。
马蹄阵阵,号角连天。战旗挥舞,几乎遮天蔽日;铁甲肃穆,好似地狱中来。
他们没有直接渡河,而是在河面上架起一座座浮桥,如履平地,高头大马走过,弓弩枪炮车驶过,死神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薛乔一脸凝重站在城头,姜泽等人站在他的右侧,嵇舒翰等人站在他的左侧。他们皆面容严肃,身后,乌泱泱的玄衣将士握紧手里的刀。
城内,平时无论乾国士兵练武吹号多么激烈骁勇,也激不起沙月城百姓的丝毫兴趣。他们靠坐在大街上,躺在回炕上,目光麻木,没有生趣。
然而,听到敌军的号角,他们都慢慢站了起来,尽管呜咽,尽管痉挛,他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乞丐似的大军纷纷向城门口进发。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有机会能看自己亲人一眼。
尽管,是以无比屈辱的方式。
黄沙浓烟渐渐散去,北狄军队在离沙月城三十里的地方停下了。
他们的前面,是一排衣衫褴褛辨不出颜色的百姓,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每一个褶子里,诉说的都是苦难。他们瘦的不成样子,骨头包着一层皮,有的走不动了,就在地上爬着。
顺着他们脖子上的铁环望去,铁索最后都寄集聚在一辆可容纳百人起居的木质宫车辕上。
姜泽凤眸微眯。
拓跋政居然让沙月城的老人给他当马。
城下传来隐隐的哀嚎,王大虎等人还在奇怪,薛乔已经习惯了。儿子们的痛哭。沙月城人的悲泣。
大军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包在铁皮里的铁浮屠宛如一个个独立的高塔,嗜血杀戮之气弥漫开来,他们的铁甲反射出森冷的白光。
轩辕黎木车前,宽大的走梯缓缓放下,响起马蹄的声音。
金属的落地声,盔甲的撞击声,男人在青铜色的铠甲里,只露出一双森若幽潭的碧绿眼眸。宛如狼王。
他骑马走到最前面,声音传遍偌大天地间每一个角落:“本王没想到,这一次,沙月城竟然来了如此豪杰。”
城头上,姜泽面无表情,睫羽下拢起一片阴影。
“你很好,烧了本王的粮草,区区三千骑兵,就把本王五十万北狄大军唬得团团转,”拓跋政的声音越来越轻快,可是谁也没有忽视其中蕴藏的危险。“出来,本王要见你一见。”
他啧了一声:“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般人的声音,顶多能传百米;若是天赋异禀,千米也不是没有可能;而若是做到拓跋政这般千里传音,全场有没有内力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了。
这个男人,高傲自负,邪恶危险,屠戮凌虐,征服掠夺,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英武。他有这个资本。
姜泽的凤眸微微变暗,他转身就想下去。
“姜泽,你别去,”王大虎一把拉住他,“那个叫什么拓跋政的一看就没安好心,你去干什么?!”
旁边嵇舒翰冷笑了一声。
王大虎最看不惯嵇舒翰整天一副臭脸好像谁欠他几百万的样子,瞪眼吼过去:“你笑什么?!大敌当前,你还笑得出来!”
姜泽拍拍王大虎的肩膀:“无碍,别为不相干的人发怒,不值得。”
敌军兵临城下,王大虎平时再怎么轴,到了这个时候也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不平道:“那你还要去?”
姜泽嘴角扯出一抹斜笑:“不能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