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晚宴期间,或者之后,在我换下礼服之前。”黛的声音因后怕而微微发紧,但逻辑依旧清晰,“更衣室人员混杂,有机会做手脚的人不止一个。可能是军统的人,也可能是……其他势力。” 她脑海中浮现出“渔夫”那冷峻的面孔,但也无法排除日方特务,甚至饭店内部被收买人员的可能性。
“账房”拿起那枚小小的窃听器,在指尖反复摩挲,仿佛在掂量其承载的毁灭重量。“它听到了多少?”他像是在问黛,又像是在自问。
两人开始进行严酷的逻辑推演:
· 最坏情况: 窃听器从她进入更衣室穿上礼服开始,一直工作到她返回换下礼服。这意味着,它录下了她与周景明全部的对话,包括周景明那句关键的“海上”,以及她引导性的提问。这足以让监听者锁定周景明与“林默”之间存在不寻常联系,并且明确他们关注的重点是一份在“海上”签署的密约。
· 次坏情况: 窃听器只在部分时间工作,或者只录下了部分对话片段。但即便是“海上”这一个词,也足以引起监听者的高度警觉,将“林默”与某个涉及海上事务的秘密行动联系起来。
· 潜在后果: 如果监听者是军统(“渔夫”),他们可能会据此调查周景明,或者试图控制“林默”,以获取他们感兴趣的情报,甚至将其作为与日方或我方博弈的筹码。如果监听者是日方(“梅机关”),那么“林默”的身份将彻底暴露,面临立即被捕和处决的危险,整个“云雀”网络在香港的残余力量也可能被顺藤摸瓜。
《孙子兵法·九变篇》有言:“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他们不能寄希望于窃听器没录到关键内容,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这件衣服,以及你今晚穿过的所有衣物,必须立刻彻底销毁。”“账房”果断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不是丢弃,是焚毁,灰烬也要处理干净。你现在的住处,无论是否被跟踪,都必须假设已经暴露,立刻放弃。启用三号紧急转移点。”
他看向黛,眼神复杂,既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的‘林默’身份,已经严重 promised(受损)。在确认监听者身份和意图之前,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于任何公开活动。你需要立刻进入深度潜伏状态,直到我们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放了这只‘耳朵’。”
黛默默点头。她看着那件曾经华美、如今却暗藏杀机的旗袍被“账房”毫不犹豫地浸入准备好的煤油中,火苗倏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丝绒,发出轻微的爆燃声,最终化为一小堆蜷曲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黑色灰烬。象征着短暂安宁与社交伪装的“林默”,也随之在这场火焰中化为乌有。
站在新的、更加隐蔽也更加狭窄的藏身之处,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敌人不再仅仅是明处的枪炮和搜捕,更包括暗处那些无形的、无所不在的窥探。一件礼服,一个暗袋,一枚小小的窃听器,就将她逼入了更深的阴影。
她不知道那只“耳朵”属于谁,听到了什么,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不仅要用眼睛观察,更要用心去聆听这片黑暗森林里,每一丝不寻常的寂静背后,所隐藏的致命危机。礼服的灰烬已被风吹散,但窃听器带来的寒意,却已深深浸入骨髓。下一场较量,或许在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足以葬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