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虽好,却不如周科长办公室里的文件好看。”“布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比如,那份关于橡胶和钨砂特许出口的初步审核意见……三井物产给出的价码,确实诱人。”
周景明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与三井的密谈,自以为天衣无缝。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科长是聪明人。”“布朗”向前一步,月光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些钱,拿着烫手,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日本人能给您的,我们或许给不了那么多现钞,但我们能给您更宝贵的东西——一条退路,以及……您那些存放在汇丰银行保险箱里,不太方便见光的‘私人收藏’的安全。”
“布朗”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周景明最深的恐惧。他贪污受贿、利用职权牟利的证据,对方竟然了如指掌!日本人许诺的是未来的富贵,而眼前这个人代表的势力,却能立刻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贪婪与恐惧,像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韩非子·喻老》有云:“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周景明此刻才惊觉,自己精心构筑的堤坝和居室,早已布满了这些看不见的“蚁穴”和“隙缝”。
回到喧嚣的客厅,周景明感到一阵虚脱。周围的欢声笑语变得刺耳,酒杯碰撞的声音像是丧钟。他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方府。
坐在回家的汽车里,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投向日本人?固然可能获得短期暴利,但一旦战争形势有变,或者自己被更强大的势力当作弃子,结局必然凄惨。继续骑墙?在各方势力挤压下,空间已越来越小,随时可能被碾碎。向英国人坦白求庇?且不说殖民当局自身难保,他自己的那些污点,首先就会要了他的命。
而“布朗”背后的力量,虽然神秘且危险,但他们提出的“退路”和“安全保障”,恰恰击中了他目前最脆弱的需求——一种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活下去的可能。他们显然需要他坐在经济科长的位置上,为他们提供便利,这意味着一场交易。
汽车驶过昏暗的街道,光影在周景明脸上明灭不定。他想起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想起存放在瑞士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想起家人……最终,对失去现有财富和地位的恐惧,压倒了对未来不确定风险的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明天早上,帮我约见一下布朗先生,就说……我想请教他关于瑞士钟表收藏的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将自己灵魂与命运交付给未知的茫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艘更大的贼船,前方的航向迷雾重重,漩涡更深。他这只贪婪又恐惧的蝼蚁,能否在即将崩塌的堤坝上,找到那根救命的浮木?答案,隐藏在维多利亚港愈发浓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