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感到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但情况极度危险。他并非落在特工总部手中,而是被一伙身份更复杂的势力绑架。初步判断,与日本海军情报部‘樱机关’有关,但他们行动极其隐秘,连特工总部内部知晓此事的人也寥寥无几。”
“为什么?他只是一个档案员……”
“正因为他是档案员!”“夜莺”打断她,眼神锐利,“他脑子里装着过去十年江海关大部分战略物资的流动图景。日本人不需要他承认自己是间谍,他们只需要他成为一个‘活体数据库’,为他们构建对华经济战略的底层逻辑。这是一种更冷酷的利用。”她顿了顿,递给黛一张折叠的小纸条,“这是他们一个临时关押点的可能位置,在虹口日本侨民聚居区深处,一个挂着‘东亚海事研究所’牌子的三层小楼。但别抱太大希望,他们转移频繁,而且守卫绝非寻常警察可比。”
黛接过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希望的微光与更巨大的绝望感同时攫住了她。
“夜莺”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继续快速说道:“此外,还有一个更紧迫的情报。特工总部确实在系统性地清理我们的人,但他们内部对如何处置‘信鸽’存在分歧。以李士群为首的一派,主张与日本人争夺控制权,他们认为‘信鸽’是打击我们和向日本人邀功的重要筹码。而丁默邨则似乎与‘樱机关’有更深的勾结。他们的内斗,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
(黛的内心独白)希望如同磷火,在漆黑的墓地点燃一瞬,照出的却是更狰狞的轮廓。活着,却落入了比七十六号更神秘残酷的“樱机关”手中;有了地点,却可能是早已废弃的陷阱;敌人内斗,却意味着行动必须在更复杂的夹缝中寻找转瞬即逝的生机。这不再是简单的营救,而是在三方势力的刀尖上跳舞。
“我不能再停留,”“夜莺”最后说道,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你决定做什么,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不仅你会死,‘信鸽’会立刻失去价值而被清除,我这条线也会暴露。我们付出的代价,将是整个华东情报网络的半壁江山。”
她说完,像一尾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隔间,留下那缕冷冽的香水味,和足以将人压垮的重重阴影。
黛独自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手中那张纸条轻若无物,却又重如千钧。楼下,爵士乐再次响起,慵懒的女声吟唱着醉人的旋律,仿佛外面依旧是一个只有歌舞升平的太平年华。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条上的信息牢牢刻印在脑海,然后划燃一根火柴,看着那点微小的火焰将纸条吞噬,最终化为一小撮无法辨认的灰烬,落入抽水马桶,随着水流旋转着消失不见。
她整理了一下鬓发,对镜调整出一个符合她当前身份的、略带娇慵的微笑,推门走了出去。霓虹依旧,阴影更深。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不再仅仅是寻找失踪同志的信使,而是即将主动踏入那片名为“虹口”的黑暗水域,去进行一场胜负未知、但必须全力以赴的狩猎。
她的眼神在走出百乐门、重新融入上海夜色时,已变得如同经过淬火的钢刃,冰冷,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