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管家点了点头,目送王平远去,良久才摇了摇头。
“这孩子.......”
这些日子,张山峰虽说一直跟在王平身边,但长安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看着牛程两府门口的污秽,张山峰同样有些生气。
一来是气草原人的猖狂挑衅。
二来是气自己人的下作恶心。
“为国比斗的人,不管输赢,不都是因为他们加油鼓励的吗?”
“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只有赢了,才是值得骄傲的吗?”
张山峰有些义愤填膺。
王平没有回答张山峰的问题,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这个问题太复杂,牵扯到的人心也太幽微,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赢了,万众捧你上云端;输了,口水也能淹死人。
张清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那日的狼狈与今日门前的污秽,不过是同一件事的正反两面。
他拍了拍张山峰的肩膀,两人离开了这片勋贵聚集之地,转入更为繁华的街市。
然而,想象中的清静并未到来,空气中弥漫的,除了各色小吃的香气,还有一种更加浓烈、更加躁动的情绪。
刚过东市口,便听见几个围在胡饼摊前的汉子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翰林院那个张清,昨个儿在家里悬梁了!幸亏发现得早,给救下来了!”
“呵,还有脸寻死?要不是他学艺不精,输得那么难看,咱们大宣的脸能丢到草原上去?要我说,死了倒干净!”
“就是!平日里吟风弄月倒是厉害,真到了要真本事的时候,软得像摊泥!白白浪费了朝廷的俸禄!”
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王平的耳中。
张山峰气得脸色涨红,想要上前争辩,却被王平死死拉住手腕,对他缓缓摇了摇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刻去理论,除了引火烧身,毫无意义。
他只是看着那几个议论者脸上混杂着愤懑、鄙夷与一种近乎残忍的“正义感”,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继续前行,路过一家茶肆,里面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正说到酣处。
那先生嗓音洪亮,刻意模仿着程初钢那日略带沙哑的声线:
“……只见那程小公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道:‘我堂堂代国公府,岂容尔等蛮夷撒野?’当即大喝一声:‘呔!那草原鞑子休得猖狂,俺程初钢来会会你!’说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身边一条长凳,便要上前厮打!
奈何……奈何腹中墨水实在有限,刚迈出两步,便被那草原王子苏合随手一招便当即挡住’,程小公爷当场愣住,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哈哈哈哈哈……”
茶肆里爆发出阵阵哄笑。有人叫好,说程小公爷有血性;也有人嗤笑,说他鲁莽无脑,徒增笑柄。
那说书人为了效果,显然添油加醋,将一场关乎国体的文斗武斗,演绎成了市井斗殴般的闹剧。
王平站在窗外,听着里面传来的肆意笑声,仿佛能看到程初钢那日站在府门前,面对挑衅时内心的屈辱与无力,以及此刻被编成段子供人取乐的难堪。
兄弟受辱,与己身受何异?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这一路,他听到了太多。有对草原人的切齿痛恨,有对朝廷“无人”的失望埋怨,但更多的,是对失败者毫无怜悯的嘲讽与贬低。
似乎输了,便成了千古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懑,在他胸中积聚、翻涌。
大宣的脊梁,难道只能靠胜利来支撑吗?面对强敌,未战先怯,甚至 内部)先乱,互相攻讦,这种气度,如何才能统一天下!
带着满腹的沉重,王平和张山峰终于来到了国子监。
而在两人离去后不久,两人不知道的是,那些口不择言的百姓和说书人,都被大部分理智的百姓破口大骂,灰溜溜的离开,又不约而同的汇聚在某个阴暗处,重新组队去散播舆论。
至于国子监内气氛同样不平静。
往日里只闻朗朗书声和激烈辩经的学堂、廨署,今日也隐隐躁动着一股不同于往常的气息。
王平路过时,国子监的学生们望着王平的眼神各不一样,可大多却全是热切与希冀。
刚踏入他们日常编纂经义注疏的“明伦堂”,王平便感觉到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老师柳言、师叔孔达,乃至平日里深居简出、德高望重的大儒虞南风先生,竟然都在。
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位一同参与编纂工作的师兄、同窗,此刻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笔和书卷,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一位性子最是刚烈急躁的师兄,一见王平,立刻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洪亮如钟:
“王平!你来得正好!长安城里那些腌臜事,你都听说了吧?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蛮夷小儿,安敢欺我大宣无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我等皆知你之才学,远胜那张清十倍!如今国体受辱,士林蒙羞,正是你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之时!你还犹豫什么?莫非也怕了那些草原蛮子,怕了长安城里的流言蜚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