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尼冷笑一声,终于抬起眼睛正视她。清凌凌的两丸瞳珠,并作素色,如溪水洗涤,辞盈却被盯得寒毛直立,仿佛两道利剑剖开,将内里看了个清楚。
“你这女子有祸水颠覆之相,上一个生逆骨者,偷换日月逆转乾坤,这才有了新朝。你虽远不及她,却也不是什么安定命数。这五日便是教你回去好好反思,若想证得超然,就需得摒弃一切杂念。”
这是说她六根不净的委婉措词。
尽管语气不善,却并无拒绝之意。
辞盈心中不再有疑,抬头去望供奉台上那尊半身埋在暮色里的高大神像。
莲台朱漆剥落,露出泥裹的内里。神明手施无畏法印,低眉慈目,嘴角凝固着悲悯笑意。
幽绕檀香织就成的薄幕迷蒙在眼前,仿若水中月,虚实难以捉摸。跃动明烛照见她眉眼的贪嗔痴,五毒俱全,倒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审视与诘问。
辞盈仰头直盯到眼眶干涩,仍悟不出半分平和宁静。
半晌忽地问道,“当年那位谋士,下场究竟如何?”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样重的罪名,需得有人来担。新帝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她自然也不再念及旧情,为大魏埋下了一个祸患。
如今的袭月之乱,就是最大的报复手段。
以鲜血白骨得来的王位,又在鲜血白骨中摇摇欲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女尼低头拨动掌心檀珠,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后,缓步离去。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辞盈从北街回去时,正值半天朱霞,粲然如焚。空气浮动着桂子的淡淡甜香,寒露欲坠。辞盈用珠钗与街头旧衣愁眉的妇人,换了一篮子。想带回去做成糕饼,给兄长尝尝。
他近来进食愈发少了。
辞盈忧心对方身子骨,不料正好撞上鸣泉端着汤药,愁眉苦脸地走出来。
药汁熬得漆黑浓稠。
仿佛一滩择人而噬的沼泽。
她瞅了两眼,见其纹丝不动,最上面一层更是微微凝固,不由叫住鸣泉,“二郎君今日的药,又没喂进去么?”
不提还好,一提鸣泉便长吁短叹,“害,何止今日?郎君已接连几日不肯用药,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劝告,就是意识不清时强喂进去,也会全吐出来。”
“水米呢?”
“水米倒是有进,只是进的不多……”想活又不是那么想活。
辞盈藏在袖下的手不由攥尽裙裾,抿唇不说话了。
鸣泉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这对兄妹之间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女郎您……您这是和郎君吵架了吗?”
“郎君身子不好,病榻缠绵难免口舌锋利,您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等好起来了,再任由打骂。”
“嗯。”
辞盈含糊应了一声,朝他伸手,袖间还残留着桂子的香气,“药给我吧,我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