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声张,更没有去质问任何人。只是悄悄地、不动声色地,遣了一个极稳妥可靠的心腹家人,暗中查访,果然在街角那家不起眼的当铺里,寻到了那件眼熟的棉衣。她毫不犹豫地自掏腰包,将其赎了回来。然后,又寻了个极自然、极妥帖的由头——或是说老太太、太太们赏下的料子多做了一件,或是说自家铺子里新送来的,总之,不着痕迹地,将那件失而复得的棉衣,送到了岫烟的手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既解了岫烟的燃眉之急,又周全了她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未曾让她感到半分难堪与施舍。宝姐姐此举,真真是贾府错综复杂人际关系中,一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那份体贴入微、润物无声的高情商,令人叹服。岫烟捧着那件带着阳光气息的温暖棉衣,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深府之中,这一份不动声色的“雪中送炭”,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能暖透一颗孤寂的心。
视线转向那已然有些倾颓迹象的薛家分公司。自打那位莽撞的cEo薛蟠身陷囹圄之后,他的夫人夏金桂,便如同脱缰的野马,愈发地肆无忌惮起来。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在薛家上下逡巡,看来看去,竟觉得唯有那位英俊儒雅、行事稳重的小叔子——薛蝌,能入得她的眼,撩动她那颗不甘寂寞的心。
这一日,薛蝌特意命人选购了一些时新稀罕的水果,装点成一个颇为精致的果篮,想着给堂妹宝钗送去,聊表兄妹之情。他提着那沉甸甸、香喷喷的果篮,正走在回廊之上,心里盘算着见了宝钗该说些什么家常,却不料,迎面就撞上了那位他平日里最想避开的“麻烦之源”——夏金桂。
夏金桂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唇上点着艳艳的胭脂,身上穿着大红洒金的袄子,一见薛蝌,那双眼睛立刻像钩子一般抛了过来,身子也软软地往门框上一靠,摆出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姿态。
“哟——!”她拖着长长的尾音,那声音甜腻得能拧出蜜来,“这不是蝌兄弟吗?这是打哪儿来,又往哪儿去呀?手里提着这许多好东西,怪沉的呢!”说着,那目光便肆无忌惮地在薛蝌脸上和那果篮上来回扫视。
薛蝌心中猛地一紧,警铃大作,背后瞬间就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强自镇定,垂下眼睑,不敢与她对视,恭谨而疏远地回答:“回嫂子的话,是……是给宝妹妹送些时鲜果子去。”
夏金桂闻言,嘴角一撇,似笑非笑,竟往前凑近了一步,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扑薛蝌的鼻端:“啧啧,真是个体贴周到的好哥哥!心里只记挂着宝丫头。怎么就不见你往我们这房里也送些来尝尝鲜呢?莫非……是瞧不上你嫂子我,觉得我不配吃你这点儿果子?”
薛蝌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嫂……嫂子说哪里话!改日……改日定当再备了送来……”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搪塞着,再也顾不得礼数,抱着他那如同“护身法宝”般的果篮,几乎是落荒而逃,那仓皇的背影,仿佛后面有厉鬼在追赶。
夏金桂看着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非但不恼,反而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掩住嘴唇,发出一串得意而又带着几分邪气的低笑。薛蝌越是这般躲避、惊恐,就越是激发了她那股想要征服、想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邪恶兴趣。
她的贴身丫鬟宝蟾,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惯会揣摩、迎合主子的心思,此刻立刻凑上前来,脸上堆着谄媚而阴险的笑容,低声道:“奶奶,这有什么难的?他如今常在咱们府里走动,还怕寻不着机会?凭他是什么正经君子,只要咱们设下个巧局,布下张情网,还怕他这鱼儿不乖乖入网?待我想个万全的法子,保管叫他……插翅也难飞!”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烁着算计与势在必得的幽光,那笑容里,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气息。一个由这小小果篮引发的、关乎伦理与名节的巨大危机,正在薛家那看似平静的宅院深处,如同沼泽中的毒泡,咕嘟咕嘟地,悄然酝酿。薛蝌所要面对的烦恼,远比宝玉那些风花雪月、少年维特式的烦恼,要现实得多,也凶险得多了。
正是:
“乌龙一场惊魂魄,热粥半碗续余生。
寒衣虽薄情意重,果篮堪惹祸端深。
谣言止于智者辨,邪念常从贪欲生。
莫道深宅风波恶,人心方是最难平!”
这大观园内,悲喜交替,暖寒交织。一场误会,险些断送如花生命;一件棉衣,却能温暖冰冷世情;而一只果篮,竟又牵引出无限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