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宝玉轻声唤道，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仙，“这莫非是王母娘娘的请帖？你要抛下我们这些俗人，往瑶池赴宴去了？”

黛玉抬起头，见他急得额角沁汗，不由莞尔。这一笑，恰似春风拂过初绽的梨花，带着淡淡的甜，又带着微微的凉。“你这傻子，”她声音里含着笑意，“这是琴谱，哪里是什么天书。”

“琴谱？”宝玉凑近细看，更觉茫然，“我见过的琴谱都是工尺谱，这怎么...”

黛玉见他实在懵懂，便生了教导之心。她纤指轻点书页，声音如珠落玉盘：“弹琴之道，最重意境。须得择一清幽之处，或是修竹深处，或是流水溪畔...”

宝玉痴痴望着她开合的唇瓣，只觉得那些话语都化作绵绵春雨，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

“还要看天时，”黛玉继续道，“最好是在风清月朗之夜，天地俱寂，方能与造化同游...”

她顿了顿，见宝玉似懂非懂，又补充道：“弹琴前需焚香静坐，心无杂念，如老僧入定。若心里想着珍馐美味，弹出来的便是《饿马摇铃》这等焦躁之音了。”

宝玉连忙点头：“妹妹说得极是！这就如同做人，心正则琴音正...”

黛玉见他附庸风雅，存心要考考他：“那你可知，为何师旷鼓琴，能令六马仰秣，游鱼出听？”

宝玉一时语塞。他想象着六匹马仰头咀嚼草料的模样，又想到鱼儿跃出水面的情景，支吾道：“想必...想必是琴声太美，连牲畜鱼虾都醉了...”

黛玉忍不住以袖掩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摇摇头，轻叹道：“罢了，与你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你且去罢，我要练琴了。”

宝玉悻悻离去，脚步比来时还要沉重。回怡红院的路上，他反复咀嚼着黛玉的话语，那些关于琴道的玄妙，关于意境的幽远，都让他生出深深的自卑。“我这般俗物，如何配得上她这样的仙子...”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越收越紧。

而此时薛家的厅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薛姨妈正吩咐下人准备更多的银两，打算继续打点，好让薛蟠早日归家。烛火映着她的脸，那神情既像是哭，又像是笑。

宝钗静静坐在一旁，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黛玉那些琴谱上弯弯曲曲的符号。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为银钱奔走，有人为雅趣沉醉，各有各的执念，各有各的宿命。

夜色渐深，潇湘馆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那琴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空灵悠远，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官字两张口，白银通关节。雅趣对牛谈，各自安天命。

烟雨笼金陵，琴音绕画梁。

谁解其中味，空余泪两行。

世事如棋局，人人皆彷徨。

唯有天边月，冷眼看沧桑。

这金陵城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在这暮春的细雨里，慢慢发酵，慢慢沉淀。有人用银钱买通前路，有人用琴音寄托愁思，各自在命运的漩涡里，寻找着那一线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