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荣国府,是被百花与绫罗包裹的锦绣牢笼。这一日,府邸深处张灯结彩,笙歌缭绕如云端仙乐。金陵城最耀眼的明珠——王熙凤,正迎来她第无数个二八年华。宴席间流光溢彩,老太太端坐首席,戏台上咿呀唱着《凤还巢》,满座宾朋举杯庆贺,却不知这场华美宴席,即将化作撕裂伪装的利刃。
凤姐儿穿梭在珠光宝气间,胭脂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迤逦生姿,丹蔻纤指执起白玉杯,眼波流转间已将满座人情往来算得分明。唯有在望向身侧空位时,那双总是含笑的丹凤眼里,才会掠过一丝寒冰般的裂痕。
“老祖宗您慢用,孙媳去更衣便来。”她扶着云鬓轻施一礼,裙裾拂过满地落英时,唇角笑意骤然冻结。那个名义上该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君贾琏,早已消失在觥筹交错之间。心口的赤金璎珞长命锁突然沉重如铁,每步金缕鞋踏在青石板上,都似踩碎一地虚幻的琉璃梦。
雕花窗棂漏出暖昧的烛光,将室内交叠的身影投射在茜纱窗上。女子娇媚的轻笑如毒蛇钻入耳中:“二爷若没了那母夜叉...”而后是她熟悉到骨髓里的声音,此刻却浸着醺醉的恶意:“她?早死早清净!到时候扶正我的平儿...”
世界在刹那间倾覆。她看见十六岁那年的洞房花烛,喜秤挑起盖头时少年惊艳的目光;看见无数个深夜他替她揉着算账酸疼的手腕;看见他抱着巧姐儿笑说“爹爹的宝贝明珠”。所有温存记忆都化作锋利的瓷片,生生割开胸腔最柔软处。
“贾琏——”这一声泣血般的呼喊惊破满园春色,房门在她纤足下轰然洞开。烛影摇红处,罗裳半解的男女如同被惊散的鸳鸯,那女子鬓发散乱的模样,恰似被风雨摧折的残荷。
她的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丈夫,死死钉在面色潮红的鲍二媳妇身上:“好个锦绣丛中的偷香窃玉!好个知书达理的琏二爷!”每个字都淬着血泪,丹寇深深掐进掌心,“我在前厅为你维持颜面,你倒在这温柔乡里咒我早亡?”
视线猛然转向门外,端着醒酒汤的平儿恰似一株带露白莲,惊惶地站在月洞门下。所有理智顷刻崩毁,她扬手挥落那盏青瓷碗,清脆的碎裂声里藏着心碎的音律:“原你们早串通一气!什么贤良淑德,不过是个等着我咽气好登堂入室的...”
“奶奶!”平儿捂着脸颊跪倒在地,泪珠滚落在琉璃碎片上,“苍天可鉴,我只是听闻二爷不适...”话未说完已被凤姐拽着衣襟提起,胭脂盒并菱花镜哗啦啦碎了一地。
贾琏的酒意被这场混乱惊散大半,见心爱的侍妾受辱,竟踉跄着拔出墙上装饰的宝剑。冷锋映出他猩红的双眼:“毒妇!今日我便...”剑尖尚未触及那片云锦,凤姐早已旋身奔出庭院。
她提着裙裾穿过九曲回廊,金步摇散落青丝如墨,从前厅飘来的《凤还巢》唱词针一般扎在心上。冲进贾母所在的正堂时,满座珠翠皆惊得立起。
“老祖宗——!”这一声哭喊荡气回肠,她扑倒在蟠龙纹波斯毯上,泪水浸湿了老太太的遍地金马面裙,“琏二要杀我!他在我生辰日与人私通,被撞破竟要取我性命!”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恰到好处地露出颈间被剑锋划出的红痕。
贾琏提着剑追到时,只见满室谴责的目光。宝剑哐当落地,他跪在冰裂纹青砖上嗫嚅:“孙儿醉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