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手中的伽楠念珠啪地砸在紫檀小几上:“好个馋嘴的猫儿!偷腥也不看黄道吉日!”转身扶起颤抖的凤姐时,语气又化作春风:“凤哥儿也忒要强,那些下作东西值得你动气?平儿那孩子素来忠心,你何苦连她一并作践?”
“他们...他们说要扶正平儿!”凤姐伏在贾母膝上哽咽,珊瑚护甲勾扯着孔雀羽线斗篷的流苏。
“糊涂!”老太太搂着她轻拍,“平儿再好也是奴婢出身,扶正之说简直荒唐!”又瞪向贾琏:“还不给你媳妇赔罪!”
一场风波在老太君调和下暂歇。唯有平儿独自奔至沁芳闸边,望着桃瓣逐水流泪如雨:“原是我痴心妄想...在这深宅大院,真心倒比纸薄三分。”春衫单薄地贴着颤抖的身子,脸上指痕犹似火灼。
“平儿姐姐?”少年清越的声音自碧桃花后传来。宝玉穿着月白交领长衫走来,见着她狼狈模样立即褪下孔雀裘将她裹住:“哪个作死的又欺负你?”也不待回答,径自拉着她往怡红院去。
茜纱窗下,少年翻出各色瓷罐玉盒:“这是用晨露调的白茉莉粉,最是养肤;蔷薇硝兑了珍珠末,消肿极好;胭脂膏子要这样用笔蘸着描...”他笨拙却轻柔地替她敷面理妆,温热呼吸拂过她湿润的眼睫。
平儿透过泪眼望镜中人,只见少年专注的眉眼映在菱花镜里,与她自己红肿渐消的面容叠成奇异的光影。他忽然叹道:“姐姐这般品貌,原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何苦总为他们流泪?”
恰此时窗外掠过一对金丝雀,衔着海棠花瓣扑棱棱飞向蔚蓝天空。平儿望着镜中重现光彩的容颜,忽然觉出几分陌生的美丽。宝玉将一枚缂丝香囊系在她裙带上:“里头装着冷香丸的碎末,闻着便想起大观园的春天...”
次日贾琏在贾母监督下作揖赔礼时,凤姐冷眼看他敷衍的动作。待听到鲍二媳妇悬梁自尽的消息,她指尖的碧玉镯突然磕在汝窑茶碗上,发出清脆的哀鸣。
夜里她握着平儿的手坐在暖炕上,炕桌摆着的红梅却似滴血般艳丽:“好妹妹,往后咱们才是一家子。”指尖掠过平儿鬓间新戴的赤金点翠步摇,“这府里狼豺虎豹多着呢,可得相互扶持着走。”
平儿低眉顺眼地应声,袖中冷香丸的气息幽幽萦绕。她想起昨日宝玉为她点胭脂时说的话:“姐姐合该让人看见你的好。”窗外月色如水,照见妆台上新得的珐琅彩妆匣——那是宝玉悄悄送来的,里头装满各色胭脂水粉,并着一张笺子:“愿姐姐从此容光焕发。”
更漏声声里,平儿对着菱花镜细细描画柳眉。笔尖蘸着玫瑰胭脂时,她忽然听见自己心中破茧的声音。或许在这吃人的深宅里,美丽也能成为柔软的铠甲——而那个少年无意间递来的彩笔,正在为她绘制通往新生的秘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