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抄了整整半年。”苏燕卿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划着,像在描摹当时的画面,“她总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摞得老高的空白纸,手里的毛笔蘸着墨,写得极慢,却从不出错。有回我去送布料,见她正抄‘仙人指路’,笔尖悬在半空,盯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后来才知道,她是在想棋路呢。”
她忽然笑了,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转折就出在一个雪天。那天坊里来了位棋痴公子,穿件月白锦袍,腰间挂着玉牌,一看就是京里来的贵胄。他自带了棋盘,摆了局‘七星聚会’,说是从京里带来的新局,满座的文人雅士都围着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没人能解。”
阿禾的心跳快了些,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黑子,能让满座文人都犯难的棋局,定是极难的:“那局我在棋谱上见过,变化极多,号称‘千古奇局’,晚云她……”
“她当时正抱着要抄的棋谱路过,怀里的书摞得太高,没留神蹭到了公子的桌角。”苏燕卿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那公子立马炸了,拍着桌子骂‘哪来的丫头,也配看棋’,唾沫星子都溅到晚云的书页上。晚云没敢顶嘴,慌忙弯腰捡被碰掉的谱子,眼尾却扫到了棋盘——就那一眼,她忽然停住了。”
阿禾屏住了呼吸,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瞬间:晚云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站在一众锦衣华服的人中间,像株误入繁花丛的野草,却突然抬起了头。
“她弯腰捡谱时,随口说了句‘落子天元,可破此局’。”苏燕卿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神秘感,“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满座都静了。那公子先是愣了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说‘黄毛丫头懂什么,天元位是死穴,落子必输’。”
“可晚云没退,她抱着书站在那儿,指尖捏得发白,却一字一句地说:‘公子不妨试试,黑子虽密,天元却是气眼,落子便能通活。’”苏燕卿模仿着晚云的语气,坚定又带着点执拗,“当时连老板娘都替她捏把汗,扯了扯她的袖子,可她没动,就那么站着,像棵扎了根的树。”
阿禾的指尖微微颤抖,她能想象出晚云当时的模样——窘迫里藏着不肯认输的硬气,就像自己当年在破庙里,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哭。
“那公子被激得脸都红了,袖子一甩说‘好,我就依你,输了可别耍赖’。”苏燕卿拍了下大腿,眼里闪着光,“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粒白子刚落在天元,棋盘上的黑子顿时像被抽了筋,原本死死缠着的棋路,突然就松了!有位老棋士当场拍了桌子,说‘通了!通了!这局困了我十年,原来症结在这儿’!”
阿禾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自己也跟着解了局,指尖的黑子终于落下,落在棋盘边缘的星位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响:“那公子……该服了吧?”
“服?他脸都绿了。”苏燕卿笑得眼角起了细纹,“拽着晚云的袖子问‘你师从何人’,那架势像是要把她扣下来。晚云却低头绞着袖口,脸涨得通红,像染了胭脂,声音细若蚊呐:‘没、没师从谁,自学的。’”
她往炉里又添了块炭,火光跳了跳,映得她眼里的笑意更暖了:“老板娘瞅着这光景,突然拍了拍晚云的肩,声音亮得能掀了屋顶:‘丫头,以后你就坐棋堂吧!’就这么着,忘忧坊多了个棋绝,每天只开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