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头避视,有人强作镇定,唯有一人,始终抬头直视我,眼中竟有几分悲悯。
像在看一个即将坠入深渊的故人。
我笑了。
“你说我疯?”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那人耳中,“那你告诉我——她是靠什么听懂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议事厅像被抽干了气息。
连风都停在梁上,不敢穿堂而过。
那人脸色惨白,瞳孔剧烈一缩,膝盖一软,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几乎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字:“不……不知!”
我俯视着他,脚步缓缓走下高台,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即将崩塌的信念之上。
我在他面前站定,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动作温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安慰一个将死之人。
“因为她砍的从来不是命令。”我低声说,语气轻柔得像在讲述一段旧梦,“是‘我’。”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站在这里的人是谁。
我不是在调度军队,也不是在震慑朝堂。
我是在筛选灵魂。
那七张低垂的脸,在我说出“瑶光三转”那一刻起,就已被钉在命运的天平两端。
有人低头,是心虚;有人强撑,是侥幸;而那个始终直视我的人——他眼中的悲悯不是伪装,而是确信:他认定我已经失控,即将自毁。
可他知道吗?
正是这份“悲悯”,暴露了他内心最深的背叛——他已不再效忠于我,而是效忠于他自己认定的“秩序”。
当晚,五枚兵符悄然送至我帐前,整整齐齐摆在案上,如同祭品。
两人未归。
我知道他们会逃。
也料定他们不敢往北——那边是敌营探子密布的死地。
唯有西出口,山道隐秘,林深蔽月,最适合亡命。
但他们忘了,曾瑶比夜色更早抵达那里。
黎明前,一足残者踉跄归营,跪在辕门外,浑身血泥,口中含糊不清地呜咽着什么。
另一人被拖进来时,脖颈缠布,双眼翻白,舌头早已不见,只余半块染血的麻布塞在我案角。
我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我只是盯着那块布——上面用炭笔潦草写着一句话:“主未叛,心已离。”
这是曾瑶的习惯:从不替我说话,但从不让该闭嘴的人继续开口。
我饮酒,独坐帐中,火光摇曳,映得脸上忽明忽暗。
酒至半酣,帐帘忽地被人一把掀开。
寒风卷雪灌入。
曾瑶站在门口,披风染霜,刀未出鞘,但手已搭在鞘口。
她一句话没说,反手抽出刀鞘,横劈而来!
我本能偏头——
“哐当!”酒碗落地碎裂,陶片飞溅。
“你干什么?”我怒喝,心头却猛地一沉。
她没回答,只是静静盯着我,眼神如冰刃剖骨。
良久,才吐出一句极轻的话:
“刚才你说‘瑶光三转’的时候……左手没抖。”
我浑身一僵。
——失忆发作时,我左手必颤。这是铁证。无人知晓,唯她例外。
可那一瞬,我确实在演。
我清醒无比,甚至精心设计了每一个字的顿挫与呼吸节奏,只为让那些动摇者彻底相信:陆尘正在崩坏。
但我忘了呼吸本身,也会说话。
“但你说的是真话。”她忽然又道,声音缓了些,刀归鞘,转身欲走。
就在她背对我那一刻,留下一句话,轻得像风,却重如千钧:
“下次装疯,记得连呼吸节奏一起改。”
帐帘落下,世界重归寂静。
我望着油灯焰心,它微微跳动,像一颗藏不住的心。
片刻后,我低笑一声,仰头饮尽残酒。
“这女人,比我的金手指还难骗。”
风起于帐外,吹动残烛,也将远方的消息裹挟而来——还未拆封,便已透出杀机。
但我知道,有些棋子,已经开始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