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后退,有人跪地磕头,有人掩面颤抖。
就在意识即将断裂的刹那,我眼角余光看见——
那两人,动了。
他们转身欲逃,脚步仓皇,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往营外奔去。
我没追。
因为我知道,曾瑶已经在等着他们。
她从不会让我失望。
黑暗吞噬视线的前一秒,我听见自己喃喃低语:“这次……我不是装的。”
然后,世界一片空白。
我倒下的那一刻,意识像沉入漆黑的深潭,四肢百骸被无形之力拖拽着下坠。
耳边最后的声音,是人群惊惶的抽气、火堆噼啪的爆响,还有那两道仓皇逃窜的脚步声——但他们没跑多远。
再睁眼时,天光未亮,篝火已残。
冷风拂面,带着血与灰烬的气息。
我躺在一张毛毡上,曾瑶蹲在我身旁,指尖搭在我腕间,眉心微蹙。
她看见我醒来,眼神一松,随即恢复冷峻。
“抓到了。”她低声说,嗓音如刀锋划过冰面,“两个,都没敢反抗。审得很快。”
我撑起身子,头颅胀痛欲裂——失忆的后遗症来了。
十分钟后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可这十分钟本身,却像被人用凿子从脑子里挖走了一块肉,空荡荡地疼。
“谁派的?”我问,声音沙哑。
曾瑶递来一盏温水,目光却没有移开:“他们不肯提名字,但招了联络方式——每月十五,有人在北谷枯井取信,回传军情。而今晚……本该是你‘被鬼附身’发狂杀人的一夜。”
我冷笑出声。
果然,这不是简单的细作,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战。
他们不只想要我的命,更想让我变成一个被恐惧吞噬的暴君,让所有人相信:陆尘已经疯了,他杀俘、焚营、屠亲,迟早会把刀砍向自己人。
所以才会有“残念传说”,所以才会有人伪造神像流泪,所以那个小吏袖口才会沾上朱砂——一切都在引导一个结论:你陆尘,报应到了。
可最狠的,是从内部瓦解我对忠诚的信念。
我缓缓起身,走向营地中央的审讯架。
那两人被绑在木桩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不止。
但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不是主谋。
真正的黑手,藏得更深。
“是谁让你们吹骨笛的?”我走近其中一人,轻声问,像是闲聊。
那人猛地摇头:“我们没吹……我们只是负责传递消息!骨笛……骨笛是另一个兄弟吹的……他说那是‘召回亡魂’的号令!”
我心头一震。
骨笛……那山林中诡异的笑声,竟真是由人吹奏?
而且还是一个曾与我同生共死的人?
“把他带上来。”我说。
不多时,一名断臂老兵被押至面前。
他披头散发,右袖空荡荡地晃荡着,左手指节粗大,掌心有一道陈年灼痕——那是替我挡下火箭时留下的印记。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斥候统领。
“是你。”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怒意如火山将喷:“是你先变了!你说要建一个不再有饥荒、不再有奴役的新世道,可你现在呢?火烧七营,活埋降卒,连老部下都说杀就杀!你还记得赵阔吗?他临死前喊的是你的名字,不是敌将的!”
我沉默。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钉进骨头的针。
我不是无辜者,我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血。
可在这乱世,仁慈是刀刃上的锈,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所以你就帮着外敌,用鬼神之名动摇军心?”我问。
“我不信你能清醒到底!”他嘶吼,“等所有人都怕你如鬼,你就真的成鬼了!”
我没有反驳。
良久,我解下腰间那枚青玉佩——那是当年他为救我,从敌将尸体上夺来的信物,象征“生死不叛”。
我当着全军的面,将它扔进余烬未熄的火堆。
火焰猛地一跳,映出众人惊愕的脸。
“从今往后,”我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穿透寒夜,“谁觉得我走歪了,可以直接砍我,不必装神弄鬼。”
说完,我转身离去。
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对曾瑶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她会意,不动声色地靠近那断臂老兵,在为其松绑时,悄然将一支染血的竹签,塞入他左靴底内侧——那是只有叛徒才知道的暗记位置,是过去传递密令的标记方式,本应早已废弃。
可我知道,总会有人记得。
风渐起,吹动残火。
我望向北方幽暗的山影,心中默念:
好戏,才刚开始。
而那支竹签,正静静等待下一个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