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曾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火光摇曳,映在瓮身上,那些逆向刻痕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像某种古老的封印正在收紧。
我等着。
一息。
十息。
半炷香过去。
终于,瓮底传来声音。
很轻,几乎像是梦呓。
“雪夜……破庙。”我继续问:“那她第一次喊我名字,是在哪儿?”
话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火堆的噼啪声远得像隔了一层水幕,连风都停在窗棂外,不敢进来。
曾瑶的手指仍搭在那孩子腕上,可她的呼吸变了——浅而急,像一头察觉到猎物反常的母豹。
瓮内,死寂。
比刚才更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它不会再答。
久到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问题太深,反而让它躲进了记忆的夹缝里,借着我一丝松懈重新编织谎言。
可我不急。
我知道它在听,知道它在拼。
它正从那些道听途说的碎片里翻找答案,像一个乞丐在垃圾堆中翻找金箔。
它需要“真实”来伪装自己,而我,就等着它犯错。
终于,瓮底传来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枯叶上。
“雪夜……破庙。”
不是嘴角上扬那种笑,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冷笑。
笑声很轻,却让曾瑶猛地抬眼。
还是错。
她第一次喊我名字,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破庙重逢,不是英雄救美、红袖添香的戏文桥段。
是在我穿来这具身子的第七天,被人下毒,倒在回府的马车上。
高烧三日不退,意识混沌,耳边全是模糊人声。
就在最昏沉那刻,我听见一声低骂——
“蠢货,谁让你喝那杯茶的!”
是她。曾瑶。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子划开迷雾。
那一刻我没睁眼,甚至不记得她的脸。
可那句“蠢货”,像钉子楔进我的神魂。
因为那是第一个真正把我当“活人”而非“主子”来骂的人。
而它——瓮里的东西——竟敢用“雪夜破庙”来搪塞我?
它根本不知道痛,不知道冷,不知道被人背叛时喉咙发腥的滋味。
它只知道人们口耳相传的“陆尘公子”:仁义、英武、救孤女于风雪——多美的故事啊。
可它忘了,真正的“我”,是从泥里爬出来的,是从谎言和血里活下来的。
它不是我。
它只是想成为我。
我猛地一掌拍在断魂瓮上,掌心与瓮面相击的刹那,骨头都震得发麻。
“你连‘我’都不认识,也配叫‘尘哥’?”
话音落。
轰——!
瓮内炸开一声巨响,仿佛千百冤魂齐声嘶吼。
黑烟如触手般撞上内壁,又被逆向刻痕一层层绞杀、压回。
瓮身剧震,烫得我几乎握不住,连膝下的青砖都裂开细纹。
它怒了。
不,是怕了。
它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审它,是在剥它——一层层剥掉它披着的“我”的皮,露出底下那团由执念与窃听拼凑而成的腐肉。
可就在我紧盯着瓮口,准备乘胜追击时——
子时三刻。
一切,忽然安静下来。
黑烟退去,嘶吼止息。
火堆重新噼啪作响,风吹动窗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以为它认输了。以为它终于溃散,回归虚无。
可就在我松一口气,指尖微颤地准备收手时——
一滴血。
从瓮底渗出。
不是我的血。
也不是曾瑶的。
那血极暗,近乎墨黑,却泛着诡异的红光。
它顺着逆向刻痕缓缓爬行,像有生命一般,绕过三圈“无执印”,最终在瓮面中央,一笔一划,拼出一个歪斜的字——
我浑身一僵。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明白。
它不只想当“尘哥”。
它想当“被曾瑶承认的尘哥”。
它真正渴望的,从来不是名字,不是身份,不是权力——
是她的目光。
是她指尖搭在我腕上时,那一瞬的温度。
是她骂我“蠢货”时,眼里藏不住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