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时,炉中炭火正旺,梅常肃已斟了杯热茶推到对面。“卓庄主既来了,不妨喝口暖酒。”他指尖划过杯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天泉山庄的剑法越发精进了,连潜行都带着破空之声。”
卓鼎风端杯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晃出些微溅在案上。“梅先生说笑了,”他避开对方的目光,“只是听闻先生雪庐的梅开得好,特来讨一枝回去插瓶。”
“哦?”梅常肃抬眼,眸中似有寒星,“卓庄主想要哪一枝?是开得最盛的那株,还是……当年林帅亲手栽下的这棵?”
“哐当”一声,酒杯坠地。卓鼎风猛地抬头,看见梅常肃袖口滑落半枚令牌,上面“林”字的刻痕在火光里泛着冷光——那刻痕的深浅,与他二十年前替少帅林殊修过的箭簇,分毫不差。
帐外的雪忽然大了起来,簌簌落在窗纸上,像极了当年赤焰军覆灭时,无数盔甲坠地的声响。
卓鼎风喉间发紧,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梅常肃却缓缓将令牌收回袖中,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案几:“卓庄主既不喜欢这株,我这雪庐还有些旧物,或许合你心意。”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时,赫然是赤焰军战前布阵图——图角落有个小小的“殊”字,墨迹早已发暗。
“你……”卓鼎风猛地站起,腰间长剑“噌”地出鞘,却见飞流不知何时已立在他身后,无锋剑抵住他后心,呼吸间带着冰雪的寒气。窗外死士的气息突然消失,梅林深处传来三声闷响,随即归于死寂。
梅常肃抬手示意飞流收剑,慢悠悠卷起布阵图:“卓庄主不必惊慌,令郎卓青遥此刻正在前厅烤火,方才那三位‘访客’,已被他‘请’去京兆衙门喝茶了。”
卓鼎风瞳孔骤缩——他明明吩咐卓青遥在府中待命,怎会出现在此?梅常肃仿佛看穿他心思,轻笑一声:“令郎倒是通透,知道谢侯让他尾随夏栋大人,是想借他的手做些不干净的事。”他推过一杯新茶,“比起替谢雨卖命,卓庄主难道不想知道,当年赤焰军粮草为何会被调换?”
话音刚落,卓鼎风握剑的手突然松了——那正是他多年来午夜难眠的疑团。
雪庐内一时静得只有炭火噼啪声。卓鼎风盯着那杯茶,指节反复摩挲剑鞘上的旧痕。梅常肃起身往炉中添了块炭,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二十年前,你护送军粮至梅岭,中途被人调包成沙土,”梅常肃声音放轻,像在说一件寻常旧事,“那人持的是东宫令牌,却穿着谢雨的亲兵甲胄。”
卓鼎风猛地抬头,额角冷汗涔涔。他想起当年返程时,谢雨曾“好心”替他遮掩了粮车被劫的事,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封口的饵。
正怔忡间,谢雨的亲信突然撞开雪庐门,厉声喝道:“卓鼎风!你竟敢私通逆党,庄主令我……”话音未落,便被梅常肃丢来的一封信砸中面门。
信是谢雨写给东宫的密函,墨迹未干,赫然写着“借卓鼎风之手除梅常肃,事后嫁祸天泉山庄”。亲信脸色煞白,梅常肃斜睨着他:“回去告诉谢雨,他那枚聂枫将军的狼牙佩,边角刻着的‘锋’字,其实是‘风’字磨去了半笔——当年拾骨的人,根本不是他。”
秦信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
卓鼎风攥着那封密函,指腹几乎要将纸页戳破。梅常肃递给他一枚竹哨:“若想知道令郎被调换的真正原因,三日后卯时,到西郊破庙。”
卓鼎风接过竹哨,哨身冰凉,刻着与布阵图上相同的“殊”字。他转身踏雪离去,梅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夜枭啼鸣,惊起满树落雪。
梅常肃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展开袖中另一封密信,上面只有一行字:“靖王审案时,庆国公府搜出东宫密令,字迹与谢雨如出一辙。”他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页,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那密令,是他仿的。
雪庐外,飞流突然指着天边,那里有颗孤星正缓缓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