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赵永胜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当啷” 一声,搪瓷磕出的豁口在灯光下闪了闪。
他军绿色棉袄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秋衣,
“先说思想,咱们采购三科是厂里的‘粮袋子’,计划外的活路,
更得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
靠墙坐的老李佝偻着背直起身,他右耳缺了半片 ——
那是去年在怀柔山里赶驴车时被树枝刮的。
“科长,我检讨。”
他烟袋锅在鞋底磕得 “梆梆” 响,“上月去密云收白菜,贪便宜多要了二十斤,
回来过磅差三斤,是我没盯紧,这是作风问题。”
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映着他皱纹里的红,“该扣我这个月的先进票。”
“老李这态度对喽!”
赵科长从抽屉里抽出个红皮笔记本,封面上烫着 “先进工作者” 五个金字,
“但赏罚分明,张建军同志得记头功。”
说这话时,他还瞥了一眼刘清儒,也没多说啥。
这小子咸鱼的厉害,连先进工作者的称号都不要。
坐在前排的年轻人猛地抬头,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麦秸 ——
他秋收时在通县蹲了四十天,
硬是用厂里的废铁丝换回来三千斤红薯,够食堂蒸一个月窝窝头。
张建军站起来时碰倒了身后的条凳,“我那不算啥,”
他手在裤缝上蹭了蹭,“是三河的老乡看咱工人阶级不易,多给了两麻袋。倒是小刘,”
他忽然转向斜对面,“上次去采蘑菇,咋能跟生产队的会计要烟抽?”
戴眼镜的小刘脸腾地红了,跟染了红布似的。
他刚从学校分配来半年,下乡时总爱揣本《林海雪原》。
“我…… 我那会儿不是想跟他套近乎嘛,想着能多给咱点儿好蘑菇。”
他手捏着衣角,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下次绝不敢了。”
赵科长 “啪” 地合上笔记本:“行了,说归说,闹归闹,年后还得接着干。
昌平那边的萝卜窖我瞅着能囤不少货,过了正月十五,建军你跟我先去踩踩点。”
张建军把胸脯拍得 “咚咚” 响:“您放心,保管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
老李在一旁接话:“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那边的路我熟,闭着眼都能摸到。”
他摸了摸缺了半片的耳朵,嘿嘿笑了两声,“正好也能赎赎上月的罪。”
屋里的热气更足了,搪瓷缸里的浓茶冒着白气,混着旱烟味儿,
在灯泡周围绕出一圈圈白雾。窗外的北风还在吼,可这屋里的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行政大楼外寒风依旧,轧钢厂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作为部级架构的大厂,此次会议牵扯的利害关系重大,
关乎着春节期间的生产任务能否顺利完成,更影响着来年上头的资源分配与政策倾斜。
正厂长杨伟华抬手重重敲了敲那印着 “奖” 字的搪瓷杯,瓷片碰撞声尖锐刺耳,
恰似他此刻压抑不住的烦躁:“都说说,春节前这批次无缝钢管的合格率怎么回事?
昨天市里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不满与敲打。咱们厂在整个系统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可别因为这点事,让上头觉得咱们懈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