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暴露、妆容精致的女模特正端着香槟,从林野身边优雅地走过,她甚至没有看一眼这个角落,更别提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展台。她的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林野周身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野没有看她,甚至没有丝毫的挪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己无关。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草图和潦草的文字笔记,记录着他在不同战乱地区观察到的技术需求、实验数据以及一些天马行空的设想。偶尔,他会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或者远处的日内瓦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这片和平土地的向往,又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世的某种不安。
“技术祭礼?”一个略带玩味,甚至夹杂着些许讥诮的男中音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划破了角落的寂静。林野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型油亮,胸佩某着名和平基金会徽章的西方代表身上。这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剪裁合体的阿玛尼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他正是马克·杜邦,一位在和平领域颇有名望,但也以观点保守、对技术持怀疑态度而着称的资深活动家。
杜邦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空荡荡的展台,眼神里闪烁着审视的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古怪的艺术品,又像是在掂量一个不知所谓的玩笑。“林博士,”他开口,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慢,那是一种典型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恕我直言,在这样一个深入探讨战争根源、寻求和平路径的峰会上,您选择展示‘技术’?这听起来,与其说是通向救赎的阶梯,不如更像军火商兜售武器的把戏,只是换了一层更光鲜的包装。”
会场的光线透过玻璃穹顶,正好落在杜邦油亮的额头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身后,几个正在交谈的代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个角落,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在他们看来,林野和这个“技术祭礼”无疑是对这场严肃峰会的一种冒犯。
林野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杜邦的质疑不过是掠过湖面的一丝微风,未能激起半点涟漪。他缓缓直起身子,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那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杜邦先生,”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扩散开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能穿透会场嘈杂的背景音,直接抵达听者的内心,“武器,的确是生命的终结者;但技术,却能重塑破碎的生活。这‘祭礼’,供奉的并非虚无的神灵,而是从废墟中挣扎重生的希望。我的展品,源自三个被战火撕裂的国度,它们本身,就是冲突的遗骸,是被战争啃噬过的骨殖,却也因此,更懂得如何从灰烬中生长。”
杜邦挑了挑眉,显然并不信服,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更深的弧度,仿佛在说“故弄玄虚”。他向前踱了半步,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位挑剔的鉴赏家。“遗骸?重生?多么富有诗意的浪漫主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个紧闭的展示柜,“但恕我眼拙,我目前看到的,不过是三个空空如也的盒子,装满了您的好奇心,而非希望。林博士,您大概不知道,在真正的战场上,希望是什么颜色?是红十字旗帜的白色,是停火协议的墨迹,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蓝色头盔,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技术’。技术?在导弹和子弹面前,技术算什么?不过是更高效的杀人工具罢了!”
杜邦的话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也带着一种对技术力量的深刻不信任。在他看来,技术往往与军事、与资本紧密相连,是冲突的催化剂,而非和平的使者。他见过太多技术被滥用、被武器化的例子,因此对任何试图将技术引入人道领域的尝试都持高度警惕的态度。
林野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最靠近杜邦的那个展示柜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柜门。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件无比珍贵、又无比脆弱的东西。“明天,”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明天,您就会看到,这些‘遗骸’如何歌唱,这些‘骨殖’如何舞蹈。它们会告诉您,技术不是包装,不是把戏,而是从废墟中伸出的手,是绝望中点燃的火。”
他的目光越过杜邦的肩膀,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万国宫的穹顶,望见了缅甸雨林深处沉默的红木——那些曾经被砍伐、被掠夺的树木,如今在林野团队的努力下,通过一种特殊的生物技术处理,成为了能够吸收爆炸冲击波、加固临时避难所的材料;望见了海地炙热熔炉中重获新生的武器碎片——那些曾经沾满鲜血的枪管、弹壳,在高温与化学作用下,被熔炼、重塑,变成了农具、水壶,甚至孩子们的玩具;望见了阿富汗贫瘠山麓顽强绽放的玫瑰——那并非寻常的玫瑰,而是经过基因改良、能够吸收土壤中重金属、同时还能开出艳丽花朵的植物,它们不仅美化了焦土,更在修复着被战争污染的土地。
峰会依旧喧嚣,人声沸鼎,觥筹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政治家们在继续他们的交易,学者们在继续他们的辩论,NGo代表们在继续他们的呼吁。然而,此刻,这方寸战台,已然成为那风暴眼中一片奇异的宁静祭坛。林野心中了然,真正的较量,不在唇枪舌剑的交锋,而在明日。当那由血与火淬炼出的技术之魂被揭开时,将会引发怎样的震颤与回响,无人能料。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虔诚的祭司,等待着献上他的祭品,也等待着聆听上天的回应。
空气中,那层挥之不去的凝重依旧存在,但似乎在林野身上,在“技术祭礼”这三个字上,凝聚起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光。它像一粒种子,被悄悄埋在了这片绝望的土壤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而杜邦,这位和平领域的资深人士,带着他的质疑和偏见,成为了第一个见证这粒种子是否能够发芽的人。他们的对峙,不仅仅是关于技术的价值,更是关于在文明冲突的废墟之上,人类究竟应该选择何种方式去重建家园、去寻找未来的方向。这无声的角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