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6)
如郭秀英所言,没过几天,郭丁昌老汉果真出院了,他被郭秀英接回到老两口自己的家。本来,郭秀英想将父亲接到她自己的家,方便她每天照顾,可当她将主意说出来,父亲却执意不肯,母亲也不同意。老两口的意见不约而同:郭老汉身体不好,老辈与晚辈生活习惯不同,更主要的是人多嘈杂,既影响外孙唐诗学习,又影响父亲休息。这个意见,郭秀英、唐建设夫妇都觉得在理,也就不再强求。只不过二老回到自己的家,郭秀英会更加忙碌,她每天得照顾两个家,自己的家和父母的家,买菜须买两份,下了班要两头跑。好在母亲从来就是烹调的好手,她炒得一手好菜,炒烧蒸炖,咸甜香辣,稀的干的,清淡的浓香的……她无所不能。父亲一辈子被母亲照顾得心满意足,也一辈子离不开母亲做的饭菜和口味,这一点让郭秀英很放心。郭秀英唯一需要操心的是每天到自由市场的买菜采购,而且是事先按照母亲的菜谱安排采购。
自打郭老汉出院回到家中,郭老太原本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说大病初愈的老伴脸色依然苍白,身体依然羸弱,说话还都缺少先前的底气。但老伴毕竟已经回家,一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大活人回到自己身边,每天又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郭老太感觉就像从缥缈的空中又回到地面,脚一着地,内心就踏实多了,也舒坦多了。虽然整天要为照顾老伴操心忙碌,但郭老太的心情却比老伴住院时好多了,她整天不再愁眉苦脸,也不再沉默寡言。她最关心的事依然是老伴的身体。老伴刚出院那几天,她时常问老伴:“做手术的时候你到底什么感觉?”
郭老汉开始不说,两片厚厚的嘴唇哼哼唧唧蹦不出几个字。郭老太并不急,她深情地注视眼前这个与自己生活了近半个世纪的丈夫,浑浊的双眸却像当初恋爱时那样溢出柔情,也充满期待。郭老汉虽然只瞥了一眼,却感觉到了老伴灼人的关爱。最终,他拗不过老伴的期待,喃喃说:“唉,就是……”他刚要说“就是疼”,忽然记起手术前孙树德主任哄他时说过的话,又改口说:“就是像蚊子叮咬一样,有点儿疼。”
郭老太瞪大眼睛:“啊,怎么……怎么可能只跟蚊子叮咬一样呢?现在的蚊子可不少,谁每天不都叮个一次两次的。依你这么说,每天被叮咬,岂不等于每天都在做手术哇?”
郭老汉“扑哧”一声,禁不住笑了,但笑得有些苦涩。他觉得老伴这比喻真逗,仿佛当年恋爱时那般天真、那般傻,但傻得可爱。其实但凡做手术,都出针动刀、伤皮破肉的,怎么可能只像蚊子叮咬一样呢,哄孩子哩!手术前,他被孙大夫这样哄了,现在他又哄老伴,目的都只有一个:让对方减少心理负担。虽然穿刺活检时手术是麻醉的,但麻醉不可能是万能药,何况他只是局部麻醉,手术时不可能不感觉疼,只不过这种疼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厉害,还可以承受罢了。
郭老太见老伴笑了,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比喻有些不伦不类,也哑然失笑,自嘲地说:“哟……你瞧我,怎么又没头没脑的乱说。唉,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手术已经过去了,但愿老天开恩,帮助你尽快恢复身子,尽快好起来。”
郭老汉无力地望着老伴,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好的。”
9
美好的愿望人人都有,只是世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总在与芸芸众生作对。
郭丁昌老汉手术回到家里不到一个月,病情又复发了。其实手术回家之后,刚开始的时候,郭老汉虽然也身体虚弱,恶心,食欲不振,但经过服药尤其是老伴和大女儿郭秀英的精心调理,身体开始有些好转。比如,每餐的食量日渐增加,食物的品种也日渐多起来,开始的时候只能是喝汤喝粥,慢慢地肉蛋鱼甚至水果也能吃一点儿。最明显的是他的睡眠越来越好了,力气也逐渐恢复,不但能在屋里走动,还时不时下楼到户外散步,甚至见到昔日的拳友时还有点儿跃跃欲试,不由自主地要抬腿挥拳,拉开架势想比划几下,无奈他力不从心,感觉浑身缺少底气,四肢也不听使唤。陪伴他、紧跟在身边的老伴也及时嗔怪地制止了他,他只好作罢。所以每次下楼,他只是跟着老伴慢慢地在楼下小区里,绕着自家居住的楼房在林荫道上溜达,甚至连小区的大门都未迈出。尽管如此,相比于整天窝在家里,郭老汉已经感到一些满足,因为这样他可以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欣赏小区里的绿树红花,看看猫狗追逐、小孩嬉戏,还时不时还能见到左邻右舍和昔日拳友。他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慢生活。他感觉每天能够到楼下转转,对于他自己已经称得上享受。只是这种享受,只给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
半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早饭后,郭老汉还想跟往日一样下楼,忽然却感到腹痛,痛得他下楼时抬腿都觉得艰难。以致他刚走下两级台阶,就力不从心,迈不动腿了,浑身打颤。惊得身边的老伴瞪大眼睛,赶紧搀扶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啦?”郭老汉没有回答,他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楼梯护栏,另一只手捂着右腹部,转回身说:“我……我怎么觉得这儿有点儿疼。”他怕老伴担心,忍着疼,竭力掩饰自己,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已经疼得额头冒汗,浑身发软。老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使劲搀扶住他:“疼就回家,咱儿别出去了。”说罢,她搀扶着他,老两口一步一瘸,艰难地回到了屋里。
郭老汉在自家沙发上歇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老伴风风火火地给他端来一杯开水,让老汉慢慢地喝了下去。本以为忍一忍,疼痛就会过去。但不痛只是短暂的,而且是身体不活动的时候。只要身体一活动,郭老汉就还是感觉到那个部位隐隐作痛。
郭老太急忙拨打电话给郭秀英,将情况说了。郭秀英听罢,当即向老板告了假,急急地赶回到父母家看望父亲。
郭秀英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仍然倚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没精打采。母亲陪伴在一旁,愁眉苦脸。
郭秀英关切地问父亲:“爸,您怎么啦?”
父亲一手捂着做过手术的腹部,艰难地说:“唉,不知咋回事,腹部……有点儿疼,也有些胀。”
郭秀英摸了摸父亲的手心,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发热。
说:“爸,我看咱们还上医院看看吧。”
母亲说:“不行吧,你看他这个样子,能下楼吗?”
郭秀英一愣,问:“爸,我扶您,您能起来吗?”
父亲犹豫了一下,一手撑着沙发扶手,一使劲,在女儿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母亲说:“秀英,不是还得下楼吗,你一个人不行吧。是不是打电话让英俊过来?”
郭秀英说:“爸,您行吗。如果还行,我扶您下楼,不行我就打电话叫英俊过来。”
父亲紧咬牙根,紧锁眉头,强打精神,慢慢挪动步子。
郭秀英抬起父亲的左手臂,让其搭在自己臂膀上。自己的右臂楼住父亲,用力搀他。父亲继续挪步,比刚才稍微轻松,步履却依然沉重。
母亲一串碎步,挡在女儿跟前,焦急地说:“秀英,这不行。
还是叫英俊过来吧!”
不想郭老汉却倔强地说:“算了吧,英俊正上班呢!我……我能行。”
郭秀英说:“爸,我扶您。你紧搭我肩膀,咱们再试试看。不行我就叫英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