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沙发,宵衍执酒而坐。
整个大厅都是上下打通的,偌大的舞池像是一片欢乐场,从宵衍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他注视着舞池里秦启和乔简,唇角始终掐着笑,手旁放有青瓷盘,盘中有七色糖果。
他抿了一口酒,右手搭在青瓷盘中,指间摆弄着一颗颗糖果。
一曲舞毕。
乔简竟恍觉不知,直到秦启在她耳畔说了句,我们走,她这才反应过来。
舞散,人影流动,酒光十色。秦启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她眼角余光没扫到宵衍的身影,却看到有人端着酒想要上前跃跃欲试,最后都被秦启疏离的背影给逼了回去。
游子路早在门外等候,见二人出来紧忙上前,将手里的外套递给了秦启。秦启接过外套,刚要给乔简披上,就见一枚七色糖果折着光线似流星穿过人群裹着劲力飞了过来,倏然将外套的衣袂打穿,快准狠。
秦启止步,游子路目光一紧,刚要挡在秦启身前却被他拦下,乔简没瞧见这幕,只觉手旁生风,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外套怎么破了?
秦启转身,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二楼宵衍身上,宵衍一身不羁张狂,已起身伫立在扶栏旁,远远地与秦启目光相对,他笑着冲秦启晃了晃食指,唇型圈出了一个NO字。
乔简顺着秦启的目光寻过去,一眼也瞧见了宵衍,心中疑惑,再看秦启,面色毫无波澜,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秦启盯着宵衍的方向,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转过身,“走吧。”
在他转身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两枚糖果被劲力弹出,咻咻两声,一枚擦着秦启的左肩过去,打在了站在他对面的游子路身上,游子路闷哼一声,一个身心不稳连连后退了几步,紧跟着大手蓦地控住门把手才稳住身体;另一枚扫过秦启的脖颈,七彩糖纸的棱角划过他的皮肤,再看,已是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下乔简看得清楚,倒吸了一口气,再看游子路肩头的白衬衫已被血染红。
她猛地回头。
宵衍依旧站在二楼,嘴角挑了一侧,似笑非笑。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大厅依旧声声,没人发现这边的异样。秦启伸出拇指抹了一下脖子,手指殷红。他再次转身过来,目光与宵衍西相对时,他也笑了。乔简离他最近,只瞧见他笑得涔凉,一直延入眼底深处,似鱼雷投入无垠海域,一场海啸即将掀起。
周身森冷,来自秦启身上的温度。
秦启搭在外套下的手在暗处摊开,拇指微微一动,全场的灯竟倏然灭了,就连同室外的圣诞树都失去鲜活的光亮。
音乐停,全场陷入巨大的黑暗之中,一片慌乱。
宵衍噙笑的嘴角一滞,黑暗遮住了他的视线,最后一眼就是秦启微微勾起的唇角。楼下经理在安慰大家,别着急、大家别急,我们马上处理。
经理的话音刚落,全场的灯又突然亮了,大家纷纷松气。宵衍目光一扫门口,秦启等人早已不见。
停车场一片安寂。
远离会所的热闹,也不挨长巷的纷扰。两旁竖着灯杆,杆头是青铜铸造的翱鹰,鹰嘴衔灯,灯光鹅黄,蔓延车场的广阔之地。灯束落在地上或车顶,打下一摊又一摊的光圈,飞雪灯束过,簌簌而下。
游子路肩头的伤势不重,衬衫破口的位置沾血,蹭伤。他将车从车位里倒出来停在秦启身边,两人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一刻,乔简心头不知怎的就开始突突,她揭开面具,拿在手里,脑中不断交叠的是刚刚秦启和宵衍的对峙,像是发生了什么,可她又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否真实。
然而游子路的伤摆在那,让她不得不心生质疑。
车灯一晃,车子从车群中拐了出来,乔简刚要询问秦启,就听车外一声巨响,伴着这声巨响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挡风玻璃前火光和浓烟乍现。
乔简一个不稳撞向车门,还没等挨上,秦启的手臂就横了过来,阻了她与车门相撞的可能。
“秦先生!”游子路沉沉地唤了一声,示意了他一眼。
乔简跟着秦启一起朝着车头方向看过去,浓烟散尽时,乔简才看清眼前的状况,倏然瞪大双眼。
一根足有成人手腕粗的钢筋从前车盖斜着直插下来,这个角度更像是从天而降,但,这不科学!
游子路试着倒车,却几番不成,一捶方向盘,转头对秦启说,“车被钉住了。”
乔简失声,“钉住了?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见远远地走来一道身影。
很快,这身影落入车灯的范围,银色西装,于飞雪之中,颀长身影嵌入夜色皑皑。
是宵衍,他朝着车子这边过来,两条手臂朝着两侧展开,脸上的银色面具早就摘下,眼里唇间笑得尽是嚣张,他的目光穿过车子跃过游子路,大有跟秦启挑衅之意。
游子路再试着发动车子,奈何只能听见车轮蹭地的声响,车身无法脱离那根钢筋,地上的雪从飞速运转的车轮两旁飞溅,脏了车窗。
乔简这才明白所谓钉住了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却搁在现实中无法解释的意思。
那根钢筋应该是穿过前车盖直接插进地面,入地太深,将车子控了个严实。
怎么做到的?
乔简只觉得头皮发麻,是宵衍吗?
秦启始终平静,车窗缓缓落下半面,夜风卷着雪花呼呼而入,乔简的长发被风扬起,有一缕卷在了秦启的领带上。他摊开一只手,拇指朝着敞开的车窗边缘用力一压,再收回时,拇指上聚了一小珠子血。
“你要做什么?”乔简诧异他的行为,又觉得他眼里是沉甸甸的黑,压得人透不过气。
秦启转过头看着她,忽而轻笑,“没什么,只是,你需要休息一下。”话毕,抬起出血的拇指朝着她的脸颊轻轻一蹭,乔简眼睛一闭,紧跟着就软绵绵地靠在车座上了。
“看着她。”
秦启对游子路叮嘱了一句后就下了车。
雪洋洋洒洒,似乎转小。那钢筋足有两三米长,上面锈斑累累,却锋利地穿透车身,穿口处齐整,可见穿透时的力道和速度非比寻常。
秦启逆着车灯而立,他的脸连同那张金色的面具都印在暗影之中,只能瞧得见被光线勾勒的高大轮廓。他伸手摘了面具,手一扬,面具就被风雪卷走,像是夜空中一颗金色滑落的星。
起了风。
他没穿外套,只身一件衬衫,被风吹得烈烈直响,紧贴他的胸肌,是结实流畅的力量。
宵衍没上前,与他数米而站,两人中间隔着灯束、隔着夜风、隔着飞雪,刚刚是暗自的较量,此时此刻,更像是即将的明着厮杀。
车灯扫过来的光令他微微眯眼,他笑,“秦先生,舞会还没结束就打算拐着我的舞伴走,不合规矩吧。”
秦启眼色清冷,“规矩?今晚坏了规矩的人好像是宵公子,既然如此,我抢人夺人也没什么,我能明着来也能明着走,想拦我,你有这本事吗?”
“有没有拦下你的本事,那就试试看喽。”宵衍话毕,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枚糖果,腕力一使手劲一扬,糖果似飞刀的速度穿过冰冷空气,于飞雪间朝着秦启这边过来。
秦启一个快速闪身,糖果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紧跟着糖果竟在空中拐了个弯,再度追着秦启过来,速度极快,秦启一个偏头,糖果又闪了空,下一秒再次朝他发力,这一次来势汹汹,没等秦启避让,糖果就击中他的后心。
别看只是一枚糖果,打在人身却像是被利刀剜过,后心处又是人的薄弱部位,秦启吃痛了一下,只觉得疼痛从一点迅速扩散开来,差点窒息。
糖果击中他后就跌落在地,成了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糖果,裹着漂亮的糖纸嵌在雪地之中,不再是杀人工具。
宵衍笑,“看来今晚你想醉卧美人膝是不可能了,倒不如让给我。”
秦启缓了疼痛,挺直了脊梁,眼底是倨傲,“都说蓬莱界的宵公子最擅投掷,外号狙击手,今天见了果然不同寻常,以往商场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倒不如今天好好会上一会了。”
宵衍哈哈一笑,“秦先生爽快,我也有此想法。”
话音刚落,只见他两把飞刀出手,咻咻声中锋利的刀刃都能削过雪片的身体,刀柄上的猫眼在浮光暗影间流转,像是一枚活脱脱的眼睛。
两把飞刀并驾齐驱直冲秦启,秦启却伫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飞刀朝着他的眉心来,可没等接近,就听砰砰两声,那两把飞刀就直直地插在突然挡在秦启面前的防爆盾上。
是两名黑衣保镖,分别手持黑色防爆盾,竟能在飞刀冲过之前极速赶来挡住秦启,这着实让宵衍吃了一惊。
定睛一看,那两名保镖竟是自己人,功夫了得,是宵衍亲自从雇佣兵中挑选出来的。
秦启手指一控,保镖将防爆盾放了下来,他伸手挑了一下穿透防爆盾的刀尖,笑道,“宵公子投掷的东西躲不过但挡得住,不算难题,好解。”
宵衍盯着他的手指,冷笑,“捕星司控者,名不虚传。”他两手相抵,关节捏得咯咯响,“都说除了捕星司的杀者,蓬莱界的最大克星就是控者,控者无弱点,我宵衍倒是不信这个邪。”
秦启微微一笑,冲着他一伸手,“请。”
雪地中摆放的用于装饰的漂流瓶被宵衍拿在手中,眼神一厉,手腕一抬,漂流瓶就从他指间飞出,呈旋转状朝着秦启过来,风穿过瓶口却也挡不住它的速度。秦启脚尖一蹭,整个人朝后滑过半步,抬起一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动,身旁两人飞速举起防爆盾挡住漂流瓶。
漂流瓶砸在防爆盾上顿时炸开,可炸开的碎片却在空中凝聚未落,紧跟着齐刷刷转了方向,每块碎片都成了攻击的武器,似把把飞刀直迎秦启。
秦启脚一踩动作极快地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防爆盾,朝上一举,碎片片片入盾,又飞身将防爆盾抵住朝着他身侧来的碎片。炸开的碎片几乎被他如数挡下,却有一块极小的被雪光映得透明,唰地刺向他,他瞧见已晚,再去挡,碎片已擦着他的咽喉而过,划破了他的皮肤,如再偏移一点就是大动脉,他单膝抵地,防爆盾于身旁,上面碎片斑斑。
秦启蹭了一下脖子,缓缓起身,将防爆盾扔至一旁,眼里多了些饶有兴致,“有意思。”
“看来让人谈之色变的控者也不是很难对付,我想杀你易如反掌。”宵衍笑得讥讽。
秦启微微挑眉,“是吗?如果宵公子能要了我的性命,对于你们蓬莱界来说可是大功一件。”
宵衍已将四只漂流瓶分别夹在两手间,笑容转冷,“我的助理齐逢是你们捕星司杀的吧,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话毕,他猛地一抬手。
可就在他右手臂刚刚抬起的瞬间,不知从哪突然窜过来五只野猫,冲着他那瓶子的手就抓过来,拼命撕咬他的手臂,就跟疯了似的。
宵衍没料到会半途杀出五只野猫来,每一只野猫的眼睛里都透着凶光,不受控地疯狂。他一甩手,其中一只野猫被甩了出去,秦启站在不远处,手指微微一动,那只猫又折回身扑上来,锋利的牙齿撕碎他胳膊上的衣料,一口咬住他的皮肉,疼得他一声痛叫。
秦启左手猛地一攥拳,那五只野猫就更像是撒了欢似的拼命在宵衍身上抓挠啃咬,而且重点就攻击他的右手。
宵衍轮起手臂一阵乱舞,野猫锋利的牙齿像是嵌在他胳膊里似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雪地里,他跟野猫打成了一团。秦启攥拳的手再一摊开,五只野猫就迅速撤离,嗖嗖全都跳墙而跑。
这边宵衍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直站在秦启旁边的黑衣人按个瓷实,他身上有伤,几番挣扎奈何对方力气很大,方知,被控制的人力量不容小觑。正想逃脱,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双鞋子,身后有裸色的拖纱。
他一惊,蓦地抬头,竟是乔简站在他面前,依旧闭着眼,可手拿着他刚刚甩出去的飞刀,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手起刀落,在半空中划下一道银光。
惊愕占据理智,来不及躲闪,那把刀也是擦着他的脖子插在雪地上,脖子被锋利的刀刃划了浅浅一道子。
流了血,伤口不深,跟秦启的一样,滴在雪地上一小注,像是皑皑之中盛开了一朵红梅。
一切都定格住了。
只有头顶洋洋洒洒的飞雪,落在乔简的发丝上,也钻进了宵衍的眼睛里。
秦启缓缓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同样,我想杀你也不费吹灰之力。”
说完这话,他拉起乔简,她仍旧闭着眼,平静地像个木偶。他抬手,轻轻擦去之前在她脸上留下的血痕。
血迹一没,乔简的双腿倏然一软,秦启手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漫天飞雪中,他抱着她离开了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