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又道:“那师太可又知道,渺羽用这刺骨针做了什么?”
枯竹师太轻叹一声,道:“恶鬼之事,修罗之道。”
看来她早已知晓渺羽用刺骨针炼制鬼尸之事,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隐忍不发,全然不顾众生生死。
陆离从后面伸了个头过来,非常不礼貌的插话道:“师太,我有个问题请教啊。说是山中猛虎受伤,不救,猛虎必死;救之,猛虎痊愈便要捕食其他。既然慈悲为怀,这到底救是不救?”
枯竹师太捻着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道:“众生平等,自然要救。我佛慈悲可割肉喂鹰,贫尼不才,亦可以身饲虎。”她掌心合十做了个礼拜的姿势,又道,“我那徒儿,炼制鬼道害人不浅,我却无力阻之。庵内只有刺骨针,却无除鬼尸之道,更不知这鬼尸是如何炼制的。唯一能做,不过佛前叩拜,愿我佛保佑。”
一句话却又把责任摘得干干净净。在秦言等人质问之前,枯竹师太已经径自说了知道的,毫无隐瞒,让陆离自以为聪明的一番话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还带反弹功效。
因为枯竹师太还这样说了:“我辈已老,拯救苍生的事情,便只能由你们来了。若是你们看到了我那徒儿,便告诉她一声,说我等她回头。”
秦言没有多言,举剑抱拳道:“秦言记住了。”却又故意支开陆离,同枯竹师太独处,问,“师太是否认得我?”她说的并非是大名鼎鼎的天残派门主身份,而是十年前不入江湖的单纯少女形象。
枯竹师太闻言没有惊讶,反而以一种表面平和内里复杂的目光去看秦言,半晌才点头:“你未出生的时候,我便认识你父亲了。当年的惨案,我也知道,但终究是……物是人非。”
所以她才会用孤芳来招待秦言吧?算是缅怀故人迎接故人之女吧。
秦言紧绷的表情开始破碎,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因为哽咽而嘶哑:“那师太可知道……谁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孩子,这十年来,你太辛苦了,”枯竹师太忍不住抬手抚上秦言的长发,“逝者已矣,生者向前。放下吧,你父亲也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心灵,成为为祸武林的妖女。”
听罢,秦言身子向后一退,整个人却都已经站在三尺之外,昂着头看枯竹师太,道:“不要同我说这些,我不想受洗。这么多年,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出当年杀我父亲的凶手,然后,一个一个,杀无赦。”
“孩子,你还是那个你么?”
秦言咬了咬牙道:“茶坊少东家秦言已经死了,我是,焦尾剑主,秦言。”
枯竹师太本还想说什么的,却被秦言拦住。秦言表情冷峻,道:“若无霹雳手段,何来菩萨心肠?我只想报仇,本不愿杀人。”
枯竹师太道了句阿弥陀佛,闭了眼道:“三个月前,有人看到渺羽在蜀中出现过。”
秦言道了谢,本要离开,但还是胆大妄为的回头,轻声道:“师太,你第一眼看我的眼神里,藏着杀意。很淡,可是依旧存在。”
奇了怪了,修为了得的高人,本应无欲无求的佛家弟子,竟会在看到秦言的第一眼不由自主的露出杀意来。是枯竹师太虚有其名修为不够,还是秦言做了什么太过伤人的事情,才叫师太忍不住要除之而后快?
枯竹师太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但却没有否认曾露出杀意的事实。
秦言慢慢拔剑,道:“我不知何处得罪了师太,却也不想白来一趟,还请师太赐教。”
说罢,剑若游龙,已然呼啸而去,带动空气刷拉流过,花叶轻颤,却是连片雪花都没有抖落。
那一战不曾为江湖所知,就连陆离也不清楚,他还傻乎乎的猜测是不是师太特别喜欢秦言所以要收她做关门弟子传她衣钵?
秦言出门,焦尾在握,另一只手上却捻着一朵小小的虎刺梅,绯红的小花被夹在她指间,就像十指处开出了血一样的花来。
“你这是……”陆离笑道,“到女君庵当采花贼来了么?”
秦言看着远处山丘的白雪,淡淡道:“你有没有看过佛祖拈花而笑?”
“啊?什么?”
“无甚,”秦言走上前,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她说,“我想,不过如此。”
绯色的花瓣被内力催成碎末,如同艳丽的纸屑,像是恭候婚礼的庆贺,却也是斑驳的血迹。
陆离嘴角噙笑,自言自语:“莫不是入定后见到神佛了?”
他不知道,肃静的庭院里,焦尾铮然出鞘,游龙走凤之间,却见花枝轻颤,只一朵虎刺梅,击中秦言脉门,然后,所有的剑招剑意戛然而止,拈花而笑,有雪落下,纷扬了一世人间。
然而,剑气纵横,残花却落了一地,更是点缀了血沫其间。
原来世间不过如此。我只横剑在手,人挡,不妨杀人,佛挡,亦可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