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夏虫
张峰岳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在这场博弈之中,他从最初给自己选好的定位,就是诱饵。
所以对于张希极正在赶向自己的所在地,他并不在意。
这一切本就在计划之中,但此刻在张峰岳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
但是在这诸多出卖自己的可能之中,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谨勋,何至于此?”
老人的话音中并没有丝毫愤怒,只有凝而不散的沉痛。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今日不这么做,张希极也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要主动赔上自己的性命?”
张峰岳眉头紧皱,坐在椅中的身体微微前倾,定定看着跪地的刘谨勋。
“即便是你怀疑老夫设有其他的假身迷障,但你分明已经确定了为师的真假,为何还是不走?为什么要把你做的这一切告诉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接连三声质问,一声比一声不解,一声比一声沉重。
他不明白刘谨勋为何要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卖师求荣,那对方在传出消息之后,就早就该远远逃离金陵。
可眼下刘谨勋却没有半点逃跑的意思,反倒已然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
张峰岳目光颤动,不愿也不想承认那唯一的可能。
“在您心中,难道学生这条命也很重要吗?”
刘谨勋嘴角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满足笑意。
“可我并不觉得它重要。”
刘谨勋自问自答,看着张峰岳问道:“老师,您还记得当年在新东林书院之时,您为我们讲的!”
“我们不止是贪婪的硕鼠,更是一只只短命的夏虫!”
张峰岳怒声喝道:“从序者身怀非人之力,却依旧只有与常人相差无几的寿命。没有多少人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生命的结束,可以预见的只是濒死之前的疯狂和偏激,为自身续命和后人延续而争权夺利、肆意屠戮。就算你能杀光其他序列,又有什么办法来约束自己人?”
张峰岳摇头道:“那样的结果不是人人如龙,而是人人身怀屠龙之力,去争相为龙。”
“前人没能走通的道路,本就注定会是荆棘密布。但学生相信一定能有解决的办法。”
面对刘谨勋毫不动摇的狂热,张峰岳的心中满是无奈。
“谨勋,如果未来儒序中人真的能够同时拥有非人之力和非人之命,那你觉得他们会成为什么?与詹舜和张希极之流所渴求成为的‘神仙’又有什么差别?”
“老师”
刘谨勋眼眸低垂,缓缓道:“若当真需要儒序成神,又为什么不可?”
“以神治人,何来你要的天下为公?”
张峰岳放缓语气,柔声问道:“现在你能明白为师为什么要放弃‘大儒序’了吗?因为它从头到尾,根本不是为民,而是为己。不是治世的良策,而是乱世的祸因.”
“不。”
一个铿锵有力的回答,让老人所有的规劝化为无用的泡影。
刘谨勋神色坚毅,一字一顿:“达者既为师,达师既是神!”
轰隆!
远端天际,夜色翻涌。
星光坠挂高空,璀璨华光勾勒出一座庞大的山峰虚影。
黑红色的雷光来回激荡,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此起彼伏。
“好啊,好啊”
老人仰面长叹:“想我张峰岳一生最是热衷教书育人,自以为做的还不错,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是误人子弟,害了自己学生的卿卿性命。”
“求老师成全。”
刘谨勋交叠的双手平举至额头,弯腰叩首。
颤鸣的法尺落在他的肩头,无锋的尺身却割出点点猩红。
“师杀徒,父杀子。啧啧啧,张峰岳,你装了一辈子的伪善圣人,终于还是原形毕露了!”
一柱天光轰然坠入院中,凝聚出鹤发童颜的道人身影。
“刘谨勋你不用担心,本天师答应了詹舜,今天一定会护你周全,你的老师他杀不了你。”
“哼!”
商司古冷哼一声,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一道汹涌强悍的神念便已经袭到身侧。
商司古堪堪横尺挡在身前,就被直接掀飞了出去,将远处一截院墙撞的粉碎。
“连儒序都不再遵从所谓的律法,你们法序早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张希极放声大笑,眼前这一幕和张峰岳铁青难看的脸色,让他感觉无比的快意。“是不是感觉脸上无光?哈哈哈哈,张峰岳,从你妄图斩断序列开始,就注定了你迟早会众叛亲离!”
话音刚落,院落上空风云变幻。
一柄巨大的飞剑倒挂天幕,剑尖白光凝聚。
“几十年没见了,你这个老东西现在还能站的起来的吗?”
张希极看着檐下垂首的老人,右手剑指轻点。
剑气贯落,刺目的白光驱散黑色。
却见一道黑红电光横插而来,将粗壮的剑气凌空撞爆。
“真是阴魂不散!”
张希极低骂一声,身影瞬移般消失原地。
下一刻,一只拳头轰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地面震荡,屋宇崩塌,肆虐的冲击将方圆十丈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