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一直躲在门廊的影壁后面,静静地观察周瑜待人处事。
“小雯,茶煮好了么?”周瑜处理完了事物,问身后的侍女。
“瑜公子,按你刚才的吩咐,已经把给尚老爷特意准备的雨前梅子茶煮好。正用小火煨着。可我并没见尚老爷从扬州回来呀?”小雯有些不解。
周尚本来听到周瑜的问话就想走出来,听到侍女这么说,又按下冲动,耐着性子听下去。
“你去门外找找,迎他一迎,说不定他已经来了呢。”周瑜没有抬头,随口吩咐:“接到尚老爷,请他来画室,我们一起共进午餐。”说罢,他收拾了账册,起身进房,从后门的回廊朝着画室走去。
周尚见了,也不再躲,径直出来,跟着小雯一起来到画室。
周瑜听到动静,出来恭敬地和周尚见礼,周尚打量着一身素衣的他,觉得十多天没见,他竟然成熟得如此之快,脱去所有稚嫩冲动,已经是个彬彬有礼的英俊儒生模样。
“阿瑜,刚才听你处理庄务,阿叔就放心了。说句心里话,你比你阿爹和大哥都强。”周尚忍不住称赞这个稚气而又成熟的侄子。
“尚叔父过奖。瑜勉力为之。”周瑜接过小雯递过来的茶炉,亲自给周尚舀了一碗茶,双手捧上:“尚叔父送侄儿回舒城,这份情谊侄儿铭记在心。”
“阿瑜,这些小事不必挂怀。倒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周尚十分好奇地问。
“尚叔父,这也不奇怪,你一进周家庄园,我就得到线报了。”周瑜平静地回答。
“你的线报?”周尚狐疑地盯着他。
“是,我已经把庄子里的男女老幼编了甲伍,分片分区分时。在舒城周家庄园五十里范围内,有任何外人进出,立刻传报到我这里。以后我还要慢慢把这些线报网向北向西向南扩展。”周瑜淡定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却把周尚吓了一大跳。
“阿瑜,你要保护周家庄园和舒城的安全,我很理解。可是你为何还要建立大范围的线报网?这样遍布天下的线报网。。。是。。只有天子才能拥有和掌控的啊。你若发展出这样的网络,只怕引火烧身,会被扣上谋逆作乱的罪名!”周尚十分担心地望着充满稚嫩的周瑜,心中盘算,如今的周瑜就向脱缰的野马,放飞的雄鹰,没有谁能约束得了他。
也只有自己这个做从叔父的,可以规劝一二。决不能让他像周晖一样锋芒毕露,最后引火烧身。
“尚叔父,你放心,我的线报是极其保密的。没有别人知道。”周瑜觉察出了周尚的不安,放缓语气宽慰:“至于谋逆之罪,随便吧。瑜何曾在乎?”
周尚像不认识他一样,怔怔地盯着侄儿。“那欺君之罪?你也不怕?”
周瑜忽闪了一下浓密的长睫毛,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子纵容董家兄弟滥杀无辜,把大好山河治理得一团糟,宠信近臣外戚,如今天下各地饿殍遍野,田园荒芜,足以说明天子昏聩,大汉气数已尽。既然天子德不配位,我辈又何必在乎欺君与否?”
周尚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阿瑜,你怎能如此口出狂语,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周氏世代为士族大家,焉能不尊奉当今天子?”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周瑜面无表情,只说了这一句话。
周尚的心咯噔一下,他没有想到年方十四的阿瑜竟然有如此叛逆的想法。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大汉天子不配拥有天下,不配帝位。
这不就是那些反贼们常说的口号么?周尚和周忠一样,久在洛阳,常年的庙堂生涯养成了他们为天子马首是瞻,自觉维护汉家天下的惯性。现在随着袁术起兵,也只是讨伐董卓而已。他们骨子里是抱着清君侧的目的行事,并没有想过龙椅上坐着的刘氏天子是不是有德者得天下。
看见叔父一时语塞,愣在那里,周瑜放缓了语气:“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当今汉天子,可有一丝一毫为天下子民着想?先帝横征暴敛,赋税瘟疫,加上黄巾流匪,搞得天下大乱。我们舒城周氏若不早早训练庄众民夫,日后大乱来袭,如何自保?不幸生于如此乱世,广布线报,才能对时局有所了解,也不枉士族大家的责任。”周瑜一口气说完,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让他俊朗稚嫩的面庞显得生机勃勃。
周尚看在眼里,心里却五味杂陈。周瑜十四岁,正是读书养性决定他如何看人间看天下的关键年纪。第一次独自出门,却亲眼看到了人世间最龌龊最丑陋的一面,甚至还亲眼目睹了从兄和兄长的惨死。这会不会给他带来最灰暗的思想?周尚有点担心周瑜内心的仇恨,愤懑和青春的躁动野心混合在一起,会变成万劫不复的反贼逆匪,于是试探着问:“阿瑜,如果无徳者居九五之位,士大夫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