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夫人的祭奠,上至孙权,下至百姓,全部着麻布孝服举丧。
祭礼在京口临江亭孙策的别院举行。这里是太夫人生前最喜欢的别院。
北固山一片白色,是所有落了叶的树枝上缠满的白色绢花。
这都是赵夫人带着她的绣娘们连续赶制了五天五夜,然后装饰上去的。
江东文武或乘船,或乘车陆陆续续地赶到。
孙权站在临江的一块巨石上,身旁簇拥着众臣,望着滔滔向东的江水静静地等待着时辰。
张昭悄悄对孙权说:“主公,是不是也该传唤中护军来此参见祭典?”
孙权用鼻子哼了一声:“按照法度,带罪官吏不能参加太夫人的祭典,只能在家中致哀。”
张昭叹了口气:“公瑾已经回到了吴县,没赶上太夫人见最后一面,但他毕竟被太夫人视为己出。好歹也该让他前来送行。将来主公少不了还要依仗他。”
听了这番话,孙权有些犹豫,他转头问诸葛瑾和鲁肃:“你们说,孤是不是该传公瑾前来参见祭奠?”
鲁肃躬身道:“这是主公的国事也是主公的家事,我等无缘置喙。”
诸葛瑾低着头:“主公,我朝丧仪承继前朝,侍逝如侍生。今日为太夫人立祠祭祀,理当避讳,禁止犯官和刑徒参加墓祭乃我大汉礼制。”
孙权皱了皱眉,转头问吕范和张竑:“子衡,子纲,你们看呢?”
“主公,我大汉丧礼虽然等级森严,近年来却有私人入祭之风。不妨传中护军以私人祭祀前来,与百姓同列。”张竑道。
“主公,这怕不妥,不如就此赦免中护军,恢复其俸禄部曲,然后他不就可以参加了?”吕范觉得孙权心里还是亲近周瑜的,故而提出这个建议。
孙权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忽然步练师走过来朝着孙权深深一礼:“主公,太夫人生前最喜欢大虎和阿循,既然中护军戴罪之身无法尽孝,不如传阿循前来,以孙婿身份代父致祭,既让中护军知道主公没有忘记他和太夫人的情谊,也不违反我朝祭祀的规矩,不知贫妾说得对吗?”
孙权紧盯着步练师,突然道:“阿练,你的急智远胜孤一众谋士!”
话一出口,孙权就后悔了,这话不但得罪了张昭等人,还把步练师推上了风口浪尖。
孙权发妻谢夫人,又娶二房徐氏,徐夫人是被黄祖射杀在江夏的徐琨之女,性格倔强嫉妒。孙权欲让发妻谢氏居于徐氏之后。谢氏不从,郁郁而终。徐氏固执,常常不给孙权面子而直接发泄她的情绪。孙权渐渐冷落她。
步练师入宫后几乎是被独宠。徐氏屡屡刁难,然而步练师丝毫不妒,孙权就是冷落她数月,再见时仍然是笑颜如花,让孙权和她在一起倍觉轻松。后来步练师又举荐了袁绰,待到袁绰入宫,更是不妒,孙权对步,袁.二人爱若珍宝,彻底放弃了徐夫人,令她迁居乡间别院。
对于这件事,江东老臣们屡有非议。在他们眼中,徐夫人是嫡妻,步练师和袁绰都是小妾,孙权竟然弃嫡妻而专宠小妾,此第一不妥也。再者,徐琨是殉国功臣,步练师出身低微,袁绰则是败俘之女,孙权冷落了徐夫人就是冷落了徐琨。让江东老臣们有兔死狐悲之感。
鉴于这样的心境,所有的江东重臣无一不对步练师心生厌恶和怨懑,除了周瑜。更何况,某些人,如诸葛瑾,甚至知道步练师对周瑜的情愫。也有人,如张昭,耳闻过袁绰和周瑜的旧事。加上孙权新纳的赵夫人,曾明说过愿意为周瑜做一辈子绣娘。于是在江东的士族大家中,暗流涌动着一种说法,就是除了徐夫人,步氏,袁氏和赵氏都是爱周瑜而不得,退而求其次嫁给了孙权。于是她们痴心不改,成了周瑜包围主公的密派。当然孙权并不知这些说法,没有人会去触这个霉头告诉他这些传言。
孙权所知道的是众臣皆扬徐氏抑步氏。
步练师谢恩离去,不一会儿,就有大虎高高兴兴地拉着周循的手一道前来。
一身白色孝装,头上的两只总角上系着白色的绸带。周循面色凝重,缓步而来。这张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像极了周瑜,粉妆玉砌,明艳照人。高挑的身材匀称健美,虽然只有七八岁,却已尽显儒雅不俗的气质。
身旁的大虎孙鲁班却蹦蹦跳跳,尽管也着孝服,却不见丝毫悲戚。
斯文端庄的周循来到孙权面前屈膝下拜:“周循拜见主公。”
大虎刚要拉扯周循的衣袖,被步练师一把拽过去,低声喝止:“大虎,端庄一些,这是你祖母的祭典。”
孙权盯着周循,突然脱口而出:“小周哥哥,你。。。你。。。”
眼前是一个红衣少年,皮肤黝黑,头发散乱,手中环首刀,大喊大叫。
他对面的是一个白衣少年,身材高挑,挺拔玉立,手里的长剑随风而动,飘逸迅忽,形如仙影。
“你竟然把我打败,哈哈哈,谁说周瑜是个世家公子,分明就是个悍匪!哈哈哈”
“大哥。。。你不能欺负小周哥哥。。。”
“罪臣子周循叩见主公。”
孙权猛地回过神来,眼前的大哥红衣孙策和白衣周瑜都忽然不见了。只有恭敬地给自己行礼的周循。
“阿循,快起来,你和大虎一起给祖母致祭,可好?”孙权看见周循,还是相当高兴的。这孩子不但长得漂亮无比,还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很有周瑜当年的风范。不管现在他对周瑜有多少防范,多少忌惮,多少猜疑抑或是多少倚重,十岁时的周瑜在三岁的孙权记忆中就是神仙一样的美好。那个貌美如花,比亲哥哥更和善,更温文尔雅的小周哥哥是那样美妙的回忆。
“主公,我。。。我有一事想恳求主公。”周循低着头轻声说。
孙权最看不得他这样,一把把他抱起来,盯着那双明艳无比的双睛中弥散的水雾,狠狠地亲了细嫩粉白的脸蛋一口:“说吧,子依宝宝”
“主公,我父亲很。。很。。。想给太夫人上香致祭。。。只是他戴罪之身。。。我可不可以和他。。换换。。?”周循小心翼翼地问。完全没有顾及步练师一再的嘱咐,她嘱咐他千万不要替周瑜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