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她刚跑出几步,还未绕过月墙,便又与匆匆而来的张麽麽撞了个满怀。
张麽麽险些被撞了个趔趄,她将将稳住身形,抬头刚要训斥几声这毛手毛脚的丫头时,却被红柳脸上的掌痕引了去,
“这,红柳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一朝见了熟人,红柳的一团泪终是忍不住了,她哇的哭出了事,上前朝扯住了张麽麽的袖口,“麽麽,麽麽,快去救救我家夫人,快去!”
张麽麽也是一怔,她今儿个在合欢院瞧见万禾便觉不好。
世子妃性子娇纵,是个容不得人的,那苏姨娘她瞧着面上虽软可骨子里也是个有主意的,本是怕两人起着什么冲突,这才紧赶慢赶的去请了王妃来,不成想还是慢了一步。
“麽麽,麽麽,您快去!夫人她还有着身子。”红柳拽着张麽麽的袖口,又是哭出了声。
张麽麽回身对着身后的王妃张了张口。
王妃端庄持重惯了,无外乎是一些女儿家的吃酸捻醋,她自认那儿媳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本想再问上几句事情原委,只唇瓣刚启,却眼瞧着一道雄伟身影却直奔了堂厅而去。
绯色的雄狮官袍,那不是刚下朝归来的嫡子还有谁?
这后宅之事至多不过于女人家的小事儿,纵是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她这主母略施小计便能拿捏住得,何曾需要男人出面?
且在她那儿,她还真是从未见他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过。
王妃捏着帕子刚想出声拦下,倒又听到身后传来端亲王的声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
望着端亲王挺阔的背影,王妃又是捏了捏帕子,一旁的张麽麽见状忙也慌了神,活了大半辈子,这妻妾头回见面就翻脸动手的还真是从未见到过,如今也算是开了眼了,
“主子这..”
“快去看看,莫要真惹出什么事端来。”
“嗳,”张麽麽闻声忙伸出小臂扶起王妃,一众人乌泱泱的追上了前面男人的步伐。
夏日里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目,从月门行至堂厅,虽算不得一大段路,偏院里的汉白玉砖被照的透热,王妃微微蹙起眉,觉着她的东珠绣鞋似都要被烤化,她忙又加快了步伐。
众人刚行至堂厅时,却忽见一个玉盘从堂中飞了出来,砸在身前碎成了几瓣儿,顿时汤汁四散,洒湿了王妃最爱的蜀锦鞋面。
这还未进至堂厅,便听到宋逸远那略显稚气的声音喊道,“我母亲是这府中的世子妃,你个贱婢侍妾,快来人贩卖了她,卖到那勾栏瓦舍去,让她不得善终。”彡彡訁凊
“远儿,来母亲这,莫要同这粗鄙之人争论。”
“母亲讲的是,我才是这王府里的嫡子,她肚子里不过是庶子,以后孩儿定发大杀了她母子给母亲解气。”
宋逸远才不过九岁,他嗓音中尤带着奶奶的稚气,可讲出的话,却是恶毒无比,让人不敢细思。
李文瑶一把夺过宋逸远搂在怀中,她昂着头,犹如只斗胜的孔雀,对着围在一圈儿的下人轻喝了声,“给我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丫鬟小厮们彼此默默对视了一眼,均不知该不该动这个手,那可是世子放在心尖子的人,若真打了,怕不是被发卖打杀的就是自己了。
“万禾,给我打啊!”
李文瑶秀指一指,满脸的怒不可遏。偏偏身子却还在悄悄后退着,她暗暗揉着腰部,心下那女人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刚刚踹她的一脚,现在都还疼的厉害。
“嗤,好!”不成想被围困在人堆里的小姑娘不怒反笑,打不过就仗势欺人是吧?成!论打架,她无忧还没怕过谁,北疆那么恶劣,她都能过活的滋润,岂怕了这个只会吟诗作对的金丝雀。
无忧又捋一捋袖口,对着躲在人群后的李文瑶咧出一口小白牙,“那今儿个咱就要给高贵的世子妃娘娘上堂市井泼皮的课了。”
她边笑边走,那明朗的笑容瞧在李文瑶眼中却成了催命的恶鬼。李文瑶真是怕了,她两股战战,紧搂着宋逸远边退边喊,“碧彤院养你们做什么吃的,都给我…”打字还未出口。
就见无忧一个脚尖垂地,径直便越过了面前一众将进将退的下人。只见她左手将宋逸远丢进了角落,又手边扯趴了委身躲在插屏后的李文瑶,翻身就坐了上去。
师父曾说过,这就叫扯头花。她虽至今都不知道那头花是啥,可这女人骂了她还好,却还骂她孩儿,那今儿便不能善了,她就要扯头花了。
于是当宋燎恩三人进了堂厅时,就瞧见了这一幕。
身量纤细的女子正压在鬓发皆乱的世子妃身上,一根根拔着世子妃满头华贵的步摇珠钗,拔到起劲儿时还不忘对那梨花带雨哭乱了胭脂的世子妃发狠道,“听到没?让你欺负人,我今儿就和你扯头花了。”
而满屋的下人早已被这一幕惊住了神,他们多是家奴,几代都是伺候贵人的,何曾瞧见过这般架势。
小姑娘咧着口白牙扯的正起劲儿时,却听到了那宋逸远的一声哭嚎,“祖母,祖母,救救远儿。”
他边嚎边跑跑直接就扑进了王妃的怀中。
无忧也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她骑在李文瑶身上闻声转过身,待眯眼一瞧,看清门口站着的三个人时,手中的珠钗咣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倒不是怕,只是火气散了,她忽而意识到在旁人府邸打了这主人家,到底是不太好。
那仰躺在地上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文瑶也看清了来人,她咬牙挣出只手,也顾不得体面了,只红肿着一双眼忙向来人哭道,“母妃,母妃救瑶儿。”
这后宅妇人的打闹到底还是主母出面正了事儿,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被分开了。
婢女们手脚麻利,狼藉遍地的堂厅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被收拾了干净。
只那黄花梨圈椅有两个却不能用了,万禾蹲在地上捡着木屑时心中都不自暗自唏嘘,幸亏她没真惹到那苏姨娘,这一腿便能踹懒一把圈椅的架势,谁看了不怕哦。
那一切收拾稳妥后,婢女们又推门送来了几盏冻顶乌龙,当门再次被关上时,堂厅内便只余下了几位王府里的正经主子。
李文瑶正坐在东面的圈椅上用帕轻按眼角垂着泪,这么一会儿功夫,她早已将事情删删减减说了个明白,却丝毫不提打人之事。
只眼下之意,不外乎她初次见这北疆妹妹瞧着心切,想叫来好好亲热一番。却不成想,这无忧犯了性子,竟然极是慌蛮无礼。
王妃忽也觉头痛,昨儿张嬷嬷还同她讲这苏姨娘虽是边陲出身,可瞧着倒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该是性子劝和,好拿捏的主儿。可谁知,今儿竟出了这番事儿,放眼瞧去,恐怕是整个大渊的世家里都找不出第二对儿能扭打在一起的了。
王妃浅酌了口茶,柔嫩的指尖绕着茶盏一圈又一圈,良久后,她才终是拿定主意,对着身侧坐着的端亲王问道,“王爷,此事,你倒是如何看?”
毕竟这一位是嫡子的爱妾尚且又怀着身子,而另一位又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这若是不能妥善处置,怕是日后也要让众人诟病的。
王妃心下为难,而端亲王这一家之主却并未发声,他心里想的全然是另外一件儿,让他愤懑了半生的事儿。
端亲王烦躁的绕了绕腕间的檀木手串,便将此事绕给了宋燎恩。
“依擎苍之见又该如何?”
只一句话,所有人的眼光便又都瞧上了那端身坐在西侧圈椅上的男人。
宋燎恩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却是一笑,他暗瞧过小姑娘细嫩的柔荑。她掌心中泛着几许红,应是刚拔珠钗时用了劲儿的缘故。
看的让人可怜又可爱。
宋燎恩视线回转,他望着对过梨花带雨的李文瑶展唇道,“苏姨娘出手伤了世子妃,只世子妃和不该任意打骂苏姨娘的人。”
“我…”李文瑶美眸惊竖,连压着眼角的帕子都险些捏碎了,
“父亲,是这个贱…”
“嗯?”宋燎恩身子向前倾了倾,俊美的面上满是威压。
他垂眸看着立在母亲身侧的宋逸远,一双眸底竟没有丝毫父亲的柔情在。
这孩子相貌愈是与他宋家人不同。这宋家里,无论端亲王还是他,均是生的身高体长,五官又即是深邃英武之相。
而宋逸却生的不同,他身量瘦削,眉眼间又尽显出文人的风骨。
像极了那人。
宋逸远被父亲的冰冷眸光吓到了,他缩了缩脖子,忙又回身钻进了母亲的怀中。
李文瑶还想说着什么,可她纵然娇纵却不是傻的,宋燎恩的意思已是明了。她张了张嘴巴,想说着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外人都说她嫁予这男人十年举案齐眉,可只有她知,这十年是如和。她嫁给他不光彩,他亦不是她所爱之人。为了远儿的未来,她只能隐忍着这世子妃的身份,只待他战死沙场。
可谁知他竟回来了?还带回了位身怀有孕的贵妾。
许是嫡子的话偏颇的太过明显,端亲王绕了绕手中的檀香手串,最后落了声,“此番事你二人皆有错,正室善妒,妾室无礼。”
“罚禁足三日,将女则女训好好抄写十遍。”
如此不轻不重的惩罚,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端亲王闲云野鹤一辈子,倒还真不想将这事儿上纲上线。
起身摆摆手,示意人散了。
李文瑶虽是心下不满,可家主已做出了决定,身为长媳,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闷声吃下这一记胖揍。
闹哄哄的碧彤院终是再一次归于平静。
无忧领过罚,同端亲王夫妇摆别后也就回了合欢院。
红柳替她揉着微红的柔荑,主仆二人绕过抄手游廊,身影便就消逝在了垂花门下。
端亲王父子二人负手立在莲池旁,他看着远去的那抹身影,隐忍在心下几十年的往事不住翻涌而上。
扯头花儿,素银合欢簪,还有那双身天地不怕的杏眸…
端亲王闭上眼,许久后才又出声对身旁的宋燎恩道,“你同那苏姨娘是如何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