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我应该恨她。”
压抑的童年,各种精神暴力充斥在那个豪华却冰冷的家里。父亲的啜泣,母亲的喝骂,弟弟的嚎啕哭声。
他一直在努力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可始终得不到盛敏的肯定。
只因为他是男孩,这就是他的原罪。
成年后,他努力工作的成绩不被放在眼里,盛敏反而一门心思想让他攀附杨书雅,让家庭的阶层提升。
甚至他被杨书雅骚扰,甚至强迫,盛敏都视而不见。直到他把杨书雅告上法庭,盛敏才终于正视了这件事。
但不是站在自己儿子这边,而是怒斥他伤风败俗。
就是这件事让盛雁鸣下定决心,从盛总变成了温氏的打工仔。可以说他的不幸,大多数都是盛敏造成的。
可现在她死了,他并没有感觉到解脱。
“我明明应该恨她,可这些年来,我更多的是恨自己。”
也许是当被害者太久,他甚至不记得要恨加害者。
离开盛家,与其说是对盛敏充满恨意,不如说是生物的趋利避害本能——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彻底与原生家庭割裂,一辈子就废了。
盛雁鸣的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声音发闷:“可现在想起她,我只想得起小时候她带我和小临去游乐场的场景。”
那是他小学一年级的第一次考试,双百。作为奖励,盛敏带着全家去了游乐场。
那是属于童年的、为数不多的闪光记忆,那时的盛敏脸上还没有冷硬的线条,抱着他坐旋转木马时,她眼中闪动的光都是柔和的。
盛雁鸣得到盛敏死讯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循环播放这个画面——油彩绚丽的木马上,抱着他温柔笑着的女人。
母性是伟大的,这认知也是奠定这个女尊世界的基础。
无论如何,盛雁鸣都是盛敏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而这,大概就是他始终无法恨之入骨的原因。
“我是不是太软弱了?”
面对沉默无言的温芫,盛雁鸣反而更加安心,仿佛面对的是供人倾诉的树洞。
“她只把我当做换取家族利益的筹码……但我还是……”
盛雁鸣内心撕扯,他觉得自己应该内心快意,可始终有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心头。
他之前以为这是盛敏带来的阴影,可得知她的死讯后,依然沉甸甸地堵在胸腔里。
“我对自己很失望……都到这一步了,我似乎还是在怀念那些虚无缥缈的、灵光乍现似的母爱。”
盛雁鸣自嘲地笑了笑,一直没开口的温芫却突然说了一句:“没关系。”
你已经走出那一步了。
你已经勇敢地离开那个家,负担起了自己的人生。
那么爱,恨,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不可能一直坚强下去,偶尔软弱,也不必苛责自己。”
更何况,面对的是至亲,是把自己生出来的人。只要不让自己重蹈覆辙,陷入泥淖,那其实情绪如何,也都并不重要了。
温芫语气很淡,像是在阐述什么自然定律。
她绕到侧面沙发前坐下,接过管家端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盛雁鸣抬眼,好笑地看着她:“可我看你一直都挺坚强的。”
温芫垂眼,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她不能说,她的坚强也是一次次磨砺而成的被动技能。
毕竟,牵动盛雁鸣情绪的是生养他的母亲,而生养她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所以她一直都感觉不到与世界的连接,以及归属感。原世界如此,这里更甚。
她一张白净如玉的小脸在茶香袅袅的蒸汽中浮沉,垂眉敛目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出离尘世。
盛雁鸣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滚,他倏然开口:“如果……”
如果当初我对你好一点,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一起?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大门打开,一阵凉风卷着醇厚低沉的声音刮了进来:“芫芫?”
这声音很好听,可比寒风还迅速地让盛雁鸣清醒了过来。
温芫回头,看到丁麓带着阿晟走进来。她对他露出个温柔笑容:“你来了。”
盛雁鸣看到那笑容,微微一怔,忽然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崩解了一般。
不疼,说不出滋味——像是堆成了一座沙塔,怕它塌掉小心翼翼地守着,可毫无征兆地,它就崩塌了。
不能用疼痛形容,更多的是一种骤然袭来的、排山倒海的无力感,以及一种莫名的释然。
丁麓看到盛雁鸣,显然也很意外。
他一开始也很在意盛雁鸣的温芫前夫身份,可后来发现,这人除了在工作上之外,似乎的确不掺和进温芫的私生活,也就那么去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到盛雁鸣出现在温芫家里。
温芫回头看盛雁鸣,眼神探寻:“如果什么?”
她眼中的盛雁鸣深色平静,眼神也是淡淡的,就像是一贯的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要不是之前因为盛敏的死,他的真实情绪泄露出来,温芫几乎要以为这工作狂是机器人变的。
盛雁鸣深深看着她,把一切情绪重新收好,掩藏在戴了八年的假面具后。
他微微笑了笑:“如果北玫瑰洲总裁实在没有人选,那就允许我毛遂自荐吧。”
从温芫家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寒风瑟瑟,盛雁鸣裹紧了大衣。
他回头望向温芫的大门,上面的花纹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默下来的程度。
他的确没有进过温芫的家,但是每当痛苦彷徨到不能承受时,他都会无意识地走到这里,远远看着大门。
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盛雁鸣收回眼神,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穹,心头猛地涌上巨大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是关于盛敏?还是关于温芫?
盛雁鸣自己也不清楚。
他承受不住地靠着墙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自己臂弯中,发出压抑的悲声嘶吼。五分钟后,他从臂弯中抬起头,撑着墙站起身,表情重新归于平静。
平静到空洞。
盛雁鸣没有再看温芫的大门,转身伴着寒风消失在了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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