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一大早上, 许蕴灵就让水兰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她半醒不醒地坐在床沿上,身上穿着白色中衣,黑发如瀑地披在后背, 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困倦。
她揉了揉眼睛, 捂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泪花顿时涌了上来, 眼睛睁开时里面仿佛盛了一池澄澈的湖水, 水光潋滟, 纯情又可爱。
许蕴灵提不起精神, 焉哒哒地鼓了鼓腮帮。
自从知道今日就是中秋节,她转辗反侧一个晚上没睡着, 光在思考如何应对原小说改变的剧情。一直到晨光熹微, 她才被汹涌澎湃的困意打败,模模糊糊睡了会儿。
水兰抱着衣服走了过来:“大姑娘穿这身吧。”
许蕴灵依旧没精打采的, 也没在意水兰拿了什么衣服, 起身任由她摆弄。直到水兰说了声好了,她才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眼,然后眼皮狠狠一跳。
水兰给她挑的是一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袄裙, 昙花优雅高贵,用金丝绣在白色的纹底上,裙摆翻动间仿佛金光流动。上身则是搭了件粉红绣金教领褙子, 粉红颜色娇嫩青春,有种灵动跳脱的鲜亮,而绣金丝线与金丝昙花相互映照, 低调且奢华。
无论颜色和图案,全部太招眼了。
许蕴灵无语凝噎。
这是让她上赶着在摄政王眼前一亮么。
许蕴灵试图让水兰换一身更加低调一点的衣服。但水兰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和许蕴凡较上劲儿了,坚持不换。正巧一旁清月端着热水盆和帕子过来伺候许蕴灵, 水兰瞅准机会,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清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动作利落地伺候许蕴灵洗漱用膳,而后催她去给许康辉请安。
许蕴灵:“……”
许康辉今日休沐,待在书房里看军报,许蕴灵请安之后便往扶风苑走,路过花园时看到苏氏正有条不紊地指挥杂役搭建赏月的月台,又吩咐厨房准备晚上的月饼和酒水。
许蕴灵目不斜视地走过,苏氏一眼瞧见了她,喊住许蕴灵,不冷不热地提醒:“大姑娘,钱府小姐给您下了帖子,邀您晚上一起游湖,您别忘记了。”
许蕴灵客客气气地颔首,未置一词,继续往回走。
苏氏直觉热脸贴了冷屁股,面色一僵,又是一阵胸闷心塞。
许蕴灵在苏氏面前还能装得平静,一回到扶风苑立马焉了吧唧地趴在桌面上,苦着脸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清月看得莫名,当她忧心晚上的游湖,于是宽慰道:“大姑娘,您是担心晚上的游湖吗?奴婢记得钱小姐是前首辅大人的孙女,自小饱读诗书,性情温婉,最为知书达理,想必不会为难您的。”
“嗯。”许蕴灵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抬手盖住脸,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是担心晚上会不会撞见赵长渊。
谁让前世男女主之间的情感纠缠太过可怕,她一点也不能想,一想就忐忑不安,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焦虑症快犯了。
但事情不是许蕴灵不想就不会来临的。
晚上许蕴灵和许家的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分食了一大块的月饼,等到月光高挂夜空,月晖照亮了整个京都,许家三姐妹一起出了门。
许蕴凡和苏氏彻底闹僵,却很神奇的仍能和许蕴纯玩到一起,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
许蕴灵这一回独自坐了一辆车。一路上,她正襟危坐,一张小脸绷得严肃。
她身边只有清月跟出来,瞧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宽慰的话说了不少,许蕴灵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没起到多少作用。
中秋夜晚的京都十分热闹,朝廷恩令,今夜夜市可以通宵,朱雀大街上百姓熙熙攘攘,各家公子闻风而动,奔向鹤顶楼喝酒去。就连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也邀上三两个好友结伴出行。
许蕴灵听说游湖,以为马车会直接停在望凉河边上的码头,可等到她掀起帘子,发现她来到了鹤顶楼的门口。
许蕴灵:“……”
该死的小说!
不是说好的游湖呢!
她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许蕴灵内心犹如滔滔江水波澜壮阔,面上依旧四平八稳泰然自若,只是身子不动如山,待在车上没下来。
许蕴纯和许蕴凡紧接着也到了,看到许蕴灵仍在车上面色沉静不知想什么。许蕴纯眸光一闪,纳闷道:“大姐姐,你怎么不下来?钱小姐在里面等着呢。”
许蕴灵看了眼她无辜困惑的表情,冷淡的嗯了声,松开扒拉住车框的手,徐徐地下了马车,身姿优雅,举止神态落落大方。
然后越过许蕴纯走在了前头。
许蕴纯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要找的人。
上一世因为剧情,她在这里遇到了赵长渊。
天知道她一点也不想遇到他,也不喜欢他,可无形之中却有股力量拉扯着,逼得她不得不与他在一起。
赵长渊根本就是个魔鬼,他不懂爱,也不爱她……
无论如何,她不要重蹈覆辙,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许蕴灵嫁给赵长渊!
许蕴纯眼底光芒晦暗不明,手中的丝帕暗暗绞紧。
一边的许蕴凡看着许蕴灵远去的背影,直接冷哼出声,“骄傲个什么劲!”
许蕴纯收回神思,拉了拉她,低声温柔的说:“走吧。”
钱家小姐闺名钱婉儿,是前任首辅钱惟庸的嫡亲孙女。钱家乃世代书香世家,教过的学子遍布天下,钱婉儿身为钱家人,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的为人也与名字一般,温婉典雅,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深得京中夫人小姐之心。
因此她的一请邀帖下来,很多名媛都前来捧场。
钱婉儿在鹤顶楼包了一个很大的雅间,邀请各位府里的小姐前来一起赏月听琴。许家三姐妹进去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贵女。
她们一看见许蕴灵,面上怔了一怔,显然是不知道来的人是谁。直到许蕴灵身后的许蕴纯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才又恢复了笑容,热情地喊她和许蕴凡一起过来坐。
许蕴灵微微挑了挑眉,暗想这恐怕又是和元府一样的鸿门宴。
她一下受了冷落,倒也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她从善如流地找了张空位,准备走过去。结果迎面走来了一个姑娘,端庄地向她一笑,声音如沐春风:“你就是蕴纯的姐姐,许家大姑娘吧。我是钱婉儿。”
钱婉儿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别人的差别对待,亲切又温和,倒是让许蕴灵一下有了些好感,她笑了笑:“我是许蕴灵。”
钱婉儿将她领到自己的位置,许蕴灵一下就看到了一旁坐着的元妍希。
元妍希客气地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不热,倒也并不冷漠。
许蕴灵余光瞥了眼扎堆在另一人群里的许蕴纯,又看了眼此时独自在一旁的元小郡主,顿时感觉兴味盎然。
元妍希居然没有和许蕴纯凑到一处了。
果然是塑料姐妹情。
钱婉儿笑着开口:“这位是元郡主,其实今日还是郡主向我提起了你,说你与大家久未见面,趁着中秋一起熟悉熟悉。”
许蕴灵:“……”
许蕴灵的好心情瞬间碎裂了。
好嘛!她就说自己怎么就再次被动拉入到小姐妹的团建,原来是这位元小郡主的主意!
她可真是谢谢她了!
元妍希闻言微微有些不自然,避开了许蕴灵的目光,急急道:“婉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钱婉儿像是看穿了好友的尴尬,抿着唇角偷偷笑了下,而后拉着许蕴纯坐在窗边,一边赏月,一起说些女儿家的话常。
许蕴灵一直安静地嗑瓜子,内心却没了吃瓜的心情。
她原来还以为元妍希是与许蕴纯闹掰了,两个人会针锋相对来一场,现在看来,元小估计郡碍于她哥没法说什么做什么,只好拉上她,给许蕴纯来个下马威。
小群主算盘打得不错,不过就要看她愿不愿意了。
许蕴灵的想法过去没多久,果然就有人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那人不屑地看了眼许蕴灵,而后对元妍希和钱婉儿笑道:“郡主,婉儿,左右无事,我们姐妹几个商量着来打几场牌九热闹热闹,你们看如何?”
说话的这位是永宁伯府家的小姐谢端宜,她与许蕴纯的关系亲厚。方才她看到一直和许蕴纯关系很好的元妍希竟然不愿意搭理她了,她和元妍希关系不亲近,不好直接去问元郡主,狐疑之下便问了许蕴纯缘由。
许蕴纯支支吾吾不说,可眼神却没有藏住,不经意地飘向了许蕴灵。
许蕴凡又是个藏不住话的,当即在背后说了一堆许蕴灵的手段。
可许蕴纯心地善良,一直在维护许蕴灵,从头到尾没有说她的不是,只说自己不好,不该让姐姐遭受莫大的冤屈。
谢端宜听着两人不同的内容,以及许蕴凡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有什么不明白的。
许蕴纯这个傻女孩,人家为难欺负她,破坏她与未来小姑子的关系,她竟还为对方说话,这个许蕴灵当真可恶!
谢端宜嫉恶如仇,又是个护短的,当即就要给闺蜜报仇,要许蕴灵也在众人面前丢人!
打牌九是近期各大府里新起的游戏,各府里的贵女们在家无事,又对牌九很新鲜,私下里没少玩。
她听说许蕴灵从来没有打过牌九,心思一动,便有了个主意:“工部尚书家的小姐拿了一副骨牌和骰子,我们一起玩几把,加点彩头,图个热闹。”
“什么彩头?”钱婉儿好奇问道。
谢端宜笑了笑:“彩头就是谁坐庄要是输了,就喝一杯酒略施惩罚。反过来,如果坐庄的人赢了,就指定一个人喝酒。当然,坐庄可以独自坐庄,也可以两人坐庄。放心,不会玩得太过分,让大家吃醉了回去。”
听她如是说,钱婉儿没有什么异议,元妍希也没有。
三人看向许蕴灵,许蕴灵微微一笑,直白道:“我不会。”
谢端宜:“……”
谢端宜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笑着劝说道:“也不难,许姑娘若是不会,可以看我们玩几局,等学会了规则再加入进来。”
“蕴灵,你不会可以旁观几局。”钱婉儿没想到别的,单纯以为她不会,好心推荐道,“最近在府里没事,都在玩牌九,可有意思了。”
聚会的主人发话了,许蕴灵再不答应倒是显得她不给面子了,于是点点头。
前三局为了不让许蕴灵起疑,谢端宜喊了另外四个小姐妹,先一起玩了三局,谢端宜独自坐庄,赢了两局输了一局,输的那局自罚了一杯酒。
第二轮则换了两位姑娘,谢端宜也换了下来。
只是到了第三轮,谢端宜看了眼旁边观局的许蕴灵,开口邀请她:“许大姑娘,不如我们一起来两局吧。”
许蕴灵想了想,该来的总是逃不过,于是自然地入座。
谢端宜眼里精光一闪,转头看到了一旁的许蕴纯,故作自然地说:“蕴纯,你与许大姑娘是姐妹,她第一次玩牌九,不如你陪她一起玩一把?”
许蕴纯配合着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好。”
谢端宜的牌技很出色,许蕴纯跟着她一起学习过,也不逞多让,她们两个还有另外一位姑娘联合起来,许蕴灵这个新手,肯定会输个底朝天,到时轮到她惩罚,换上烈性酒,一杯下去就能看她醉态百出了。
剩余三人交换了眼色,暗中打起了配合。
许蕴灵掷着骰子,动作生疏地摸骨牌。
谢端宜暗中窃喜。
然而一局牌下来,谢端宜期望的事并没有发生,许蕴灵摊开手里的骨牌,数了数上方的点数,一脸运气好的侥幸:“不好意思,我好像赢了。”
这一局她做庄。
其他三人停了手里的骨牌,许蕴灵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赢了,是不是可以指定一个人喝酒了?”
许蕴灵像是随手点了谢端宜,笑了笑说:“谢小姐,您来吧。”
谢端宜面色一僵,许蕴纯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但规则是谢端宜定的,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耍赖推脱。
惩罚的酒杯端了过来,谢端宜握在手里,低头看着透明的酒水,有些下不去口。
惩罚的酒杯是提前倒好的,每人轮着来五局,所以到这一轮的时候,她趁着中间吾无人注意,偷偷摸摸倒掉了度数低的清酒,转而换了塞外草原上的烈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