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祖望大摇大摆走到6号柜台前, 屁股往前面的高脚圆凳上一撴,他一眼扫到秦刚拔脚想离开这里,直着嗓门喊:“姓秦的脚底抹油想溜啊, 老婆不要啦?”
秦刚怒而回头:“谢祖望,别太过分!”
“哈!就说是不是想溜吧?是爷们儿的就搁这守着老婆,不然就是这个!”谢祖望挑衅地翘起小拇指。
四周响起吃吃的笑声, 其他柜台里外的柜员和客户明着在办理业务, 其实眼风都在往这里扫。
秦刚木桩似地站在那里,脸上青青紫紫涨成个调色盘,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保安又提醒谢祖望:“先生,您要是不办业务就请离开。”
谢祖望混不吝地:“办啊,我办啊。”
熊清秋在柜台里咬牙切齿:“办什么业务!”
办什么业务?老子办个屁的业务!老子就是想坐下来骂!
谢祖望嘴巴一张,肩上却觉得一沉。
他转头看到自己儿子站在身后按着他的肩膀,谢云书脸上笑微微的,漂亮的眼睛又眯出那狡黠的、小狐狸般的弧度,说:“爸, 我们来取钱。”
取钱?谢祖望纳闷地直眨眼。
谢云书视线略略一瞥旁边的保安, 保安大哥毕竟职责在身,拿着警棍警惕地站在谢祖望旁边, 那戒备的姿态很明显地说明了要是谢祖望继续开口骂人, 他就要把谢祖望拖出去。
谢云书说:“对, 我们来取钱,您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呢?”
谢祖望虽然有点云里雾里,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卡包,把东西递给谢云书,谢云书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顺着柜台下的小窗口递进去,很温和地跟熊清秋说:“柜员, 我们取钱。”
熊清秋像是一瞬间找到了反击的底气,从鼻孔里结结实实地喷出一声气,伸手朝营业厅角落的ATM一指:“取钱不足两万的到ATM机上去,两万到五万之间的,才可以在柜台取!”
女人的眼神斜刺过来,里面明晃晃写着“们一家穷鬼拿得出两万块吗?”的尖锐和轻蔑。
谢云书微抬了下眉尾:“我们取超过两万的。”
熊清秋狐疑地捏起卧在凹槽里的卡:“那要取多少?”
少年还是彬彬有礼的,清润的嗓音并没有故意提高音调,但大厅里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所以都听见了他不温不淡的轻语:“们营业厅里现在有多少现金,我们就取多少。”
噫!这孩子长得秀眉秀眼,看着挺高素质,完不像他那个大嗓门的老爹的儿子,怎么一开口说话就没边没谱呢?
把营业厅所有的现金都取走,这是出门忘了吃药吗?
观众们不约而同在心里摇头。
谢祖望哈哈大笑,他终于知道他儿子是在干什么了,谢祖望往柜台上那黑漆光亮的大理石台面上重重一拍:“对!们营业厅今天有多少现金,老子就取多少!”
熊清秋也差点跟着大笑出来了,这粗俗无知的一对父子,是跑出来闹笑话的吗?
保安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先生,您这还是在捣乱……”
谢云书看着熊清秋吊高眉眼、满脸讽刺的样子,提醒她:“先查一下余额,再跟其他同事盘点下,贵分行现在有多少现金。”
“嗬!”熊清秋冷哼一声,她把谢祖望的银行卡在刷卡机上重重滑过,冷笑道,“这卡里的余额一共有……”
熊清秋的嗓子蓦然被掐住,眼神瞬间呆滞!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电脑系统里一连串的“0”让熊清秋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
“柜台00921,”谢云书喊出熊清秋的工号,屈指在台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麻烦告诉我贵分行今天有多少现金,我们取了。”
双方当事人的反应被所有观众都看在眼里。
有人叫道:“他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啊?”
“们银行够不够给啊?”
熊清秋十个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好容易才镇定下来:“不管余额有多少,我们银行有规定,超过二十万必须预约……”
“啥毛玩意龟腚?龟长腚上啊!预约妈的预约!”终于又轮到谢祖望发挥了,“老子把钱存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让老子预约?们今天有多少钱,我统统取走!”
分行的值班经理姗姗来迟,一进大厅就听到谢祖望的叫嚣,快步走过来:“这位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
保安附耳,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值班经理皱眉:“先生,如果们有私人恩怨,请在我们员工下班后再解决,我们也可以帮助调解,但现在是我们的工作时间,请您尊重我们的规章制度,不管您余额里有多少,按照规定提取现金超过二十万都必须要预约……”
“别说话,我不是冲着来的!”谢祖望竖起手掌打断他,“今天要么们银行有多少现金,我取了,要么我把存在们银行的钱统统转走,是这里做主的不?要做不了主,把们分行长叫来,分行长做不了主,把海滨总行行长给我叫来!”
嚯,好大的口气!
值班经理到这会才问熊清秋:“他有多少存款?”
熊清秋的脸已经煞白一片,女人面部两边丰满的颊肉不停震颤,嘴唇也在哆嗦,她抖着手比出一个银行系统内的通用符号。
值班经理和保安齐齐倒抽一口气。
谢祖望的存款是个什么概念?
刚过去的2002年,国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12422元。
保安木然地想,我得不吃不喝干三千多年。
值班经理想,这个人我hold不住,得让行长来。
十分钟后分行长来了,四十来岁的模样,斯文风雅,笑容可掬,伸出双手与谢祖望交握:“谢先生是吧?您好您好,真是巧了,鄙人也姓谢,咱们一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人……”
那些之前在柜台前办理业务的客人早都完事了,但他们一个没肯离开,后面的客户还在不断进来。
保安不让人围在柜台前,大家就都到等待区坐着看热闹,毕竟这种逼王上线牛气冲天的场景太稀罕了,也就是现在智能手机不流行,不然谢祖望大概率已经上热搜了。
这些围观的人里,还包括了秦刚。
一开始秦刚是被谢祖望架起来走不掉,后来他看谢祖望父子要取钱,便噙着冷笑等着看笑话,直到他看到熊清秋打出来的那个代表谢祖望如今身家的手势,整个人都傻眼了。
那个家徒四壁一穷二白,每年一到孩子开学就愁眉苦脸到处借钱的谢祖望,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千万富翁?
“一个国家单位,怎么能招这种道德败坏的人,这种人,比钱都脏,说是不是?”谢祖望攥着分行长,指着熊清秋。
“这样的人,要败坏们银行名誉的,说是不是?”
谢行长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能陪着笑。
熊清秋低着头在点钞,脸上的热气几乎要把手上的纸钞都点燃。
这家分行位于海滨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明达广场,周边的很多商家都在这里存取款,这是该银行除了总行外最大的一家分行,每天的常备现金在三百万左右。
一摞又一摞码得齐齐整整捆得扎扎实实的钱被从后台送进来,前面柜台的业务不能停,分行长叫了几个信贷部的人过来,点钞机跟下暴雨似地响,大厅里的人一个个看得热情高涨,不时还交头接耳地讨论。
“我说兄弟,这连襟到底是个啥来头啊?”于亮把钟佳明拉到一边,“这架势,我他妈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回见,牛逼啊!”
钟佳明笑了笑,抬手蹭了蹭鼻尖,按下鼻腔里涌出来的一点酸意。
旁人看到的只是谢祖望财大气粗,仗着财势作威作福,但他知道谢祖望本身是一个厚道的人,更别说谢云书那样温润如玉的性子。
这对父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的违背本性的种种行为,都是在帮他们夫妻出气。
于亮饶有趣味地摸着下巴:“连襟虽然是个火爆脾气,但真正拿主意的是那小外甥,知道狼狈为奸是什么意思吗?”
于亮禁不住乐起来:“狼凶恶但愚笨,狈趴在狼身上出坏主意,俩人合在一块作恶叫狼狈为奸。我说个不恰当的比喻,连襟就是头龇牙咧嘴的狼,外甥就是趴在狼身上的狈……哎别急,我这一点不是挤兑他们,那小家伙太有意思了,他给他老子出这么一招,那个营业员算是待不下去了,否则连襟要是每天都来这里坐一坐,这分行里的人也不用干别的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子啊!”
钟佳明没想到这一层,默然片刻:“我外甥真是过完年整十八。”
于亮感叹:“哎哟,这孩子以后大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