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烨语塞。
吴桐转向萧皎,说“你别管你老爹,萧皎,你就问问你自己,你想去听吗?”
萧皎一双灵眸看看黑脸的父亲和淡漠的继母,片刻后,她朝吴桐福了一福,说“女儿听母亲教诲。”
吴桐眉头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萧烨是实实在在感到意外,他印象里,他的女儿是个娴静乖巧的很听长辈话的淑女,基本上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
“行!要听就听!”
萧烨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大步往正堂走。
吴桐轻松跟上。
萧皎踌躇了片刻,在奶母冯嬷嬷不赞同的神色中,跟了过去。
冯嬷嬷嗨呀一声跺了下脚,赶紧跟上。
正堂里,萧烨坐主位,吴桐左下首,萧皎右下首,冯嬷嬷站在萧皎身后,双目紧盯吴桐。
“什么时候主子说话,由得下人想听就听了?”吴桐很不喜欢冯嬷嬷的眼神,每次看她就像防贼一样。
萧烨瞟了冯嬷嬷一眼,对女儿的奶母他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一挥手“下去吧。”
冯嬷嬷张嘴欲言,萧皎转头,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再不甘,也不能当着外人下了自家姑娘的脸面,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正堂。
对面的吴桐微讶,她记得萧皎这个小姑娘对她的外婆和奶妈几乎是言听计从。
“好了,现在没外人了。”萧烨发声,把妻女的注意力拉过来,对吴桐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吧,吴桐,你去同皇后说,致仕吧。”
吴桐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很快就表情全无,静静看着萧烨。
萧烨避了一下她的目光,接着说“今天的事……我以前不知,现在想来,恐怕是你在朝中行走的常态。朝堂,那是男人的天下,你身为女子在其中寸步难行,今天那些羞辱的话……”
“我知道。”吴桐打断了萧烨的话,语气淡淡地道“你说的没错,今天那些人那些话,不过是往日情景重现。今天当着帝后的面,那些人还算收敛了,更难听的我也听过。萧烨,我知道你今天在芙蓉池帮我吵架,不过是因为我是你妻子,他们贬低我,在你看来,也是在贬低你。你并不是真的为我抱不平,但我也谢谢你为我吵架,还吵得风度全无。不过……”
她低笑一声“你怎么会以为我寸步难行,你不知道我最会狐假虎威吗?有皇后给我撑腰,脑子不清醒敢下死手得罪我的,现在都住诏狱里去了。”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萧烨严肃道“你是正一品的亲王妃,整个大梁没有比你身份更尊贵的外命妇,你何必要自贬去受那份羞辱。你看看今日,什么泥腿子出身的人都敢踩你一脚,你很开心?”
吴桐坐直了,也一脸严肃地说道“萧烨,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我的?我吴桐的?”
萧烨一时不明白吴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犹豫着说“你……你不是有很多……”
“没有。”吴桐摇头,“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吴桐的。”
她说“我的嫁妆,是父母给的;一品亲王妃的身份,是嫁给你才有的;田庄铺子,是你楚王府的。《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么被概括了。”
“这不自古如此,又不是你一人如此。”萧烨理直气壮地说。
“自古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吴桐问“看人脸色过日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要拼了命去生儿子,还要和其他女人雌竞。这样的日子,换做你,你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萧烨下意识反驳“我又不是女人。”
“对啊,你不是女人,你是男人。”吴桐说“你看,就是这么不公平,一个性别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男人可以封侯拜相、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女人却穷其一生只能在四方院落里打转,等着男人回家。男人心情好了,就逗小猫小狗一样逗逗你,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来触霉头,挨骂那是活该。”
“你的体面不是你自己的,而是男人给的,男人不给哪怕你是正妻也没什么体面。平郡王妃被各家后宅笑话,一是她那不成器的兄弟拖累,一是平郡王宠爱姬妾半点儿脸面都不给她。平郡王妃还不贤良吗,她伺候舅姑伺候得还不好吗,老王妃倒是常常夸赞儿媳,可是她还是被各家的笑话。”
萧烨一时语塞,无法反驳。平郡王妃这个例子就在身边,平郡王和他还是酒肉朋友,平郡王家那点儿破事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曾还暗地里羡慕平郡王呢——看人家在家中说一不二,自己却被个母老虎吃得死死的。
“萧烨,掌书女史这个官职,这个工作,是唯一属于我吴桐的,我能够把握自己、也能够把握住的东西。我不想仰人鼻息过日子,让别人支配的我命运。我可与男人比肩,这是我的信仰。”吴桐掷地有声。
萧烨错愕不已,嘴张张合合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觉得她的话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萧皎内心大受震撼,从吴桐说“我的嫁妆,是父母给的;一品亲王妃的身份,是嫁给你才有的”这话开始,她就小脸呆呆听着,最后小小惊呼了一声,把萧烨吴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