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月凉如水。
送走了喋喋不休的双青,季初窝在床上睡的很沉。从前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睡姿也是规规矩矩的, 平躺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后来嫁到定国公府, 被聂衡之的手脚缠着,睡姿也变得乱七八糟。
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变成了她一个人睡, 便又恢复了从前规矩的姿态, 偶有翻动也几乎没有声响。
但这一晚, 季初便是在睡梦里面也感觉到了不对, 肩上沉重像是压了巨石,腰间也像是缠上了锁链,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连小小地翻一下身都做不到。
昏昏沉沉中, 季初伸手往后推了一下,手掌感受到温热的滑腻, 她整个人骤然惊醒。明明是在有些炎热的夏初, 季初的身上却硬生生冒出了冷汗。
她的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季初的心砰砰砰地乱跳,但两辈子异于常人的经历让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放轻了呼吸声,一只手悄悄摸索到了放在枕头下的银钗, 然后扭头利落地往下刺。
结果就在银钗即将刺到那人身上的时候, 一道光反射到了那人的脸上,季初瞳孔猛地一缩, 蓬勃的怒气不由得生了出来。
聂衡之三更半夜不在皇宫老老实实地待着, 跑到她的国夫人府做什么?
季初深吸了一口气, 将银钗一手扔来, 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使劲推了推手脚缠着她不放的男人。
在她的大力之下,聂衡之很快就醒了,不耐地睁开泛着红色的凤眼,脸色阴郁难看。
等看到怀中女子眉眼间毫不掩饰的怒气时,他的脸色依旧不好,凤眸中却透露出委屈与怨愤,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季初。
仿佛季初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你为何会在这里?”季初没好气地问他,又因为他的眼神心中稍稍发虚。
两日前,济民司受到了朝臣激烈的弹劾要求其日后归于六部统衡。可能是朝堂上施岐等向着她的人因为公务去了江南,可能是因为朝臣们见聂衡之没有将她纳入后宫的意思,也可能是因为曾经的定国公聂衡之的父亲带领聂氏族人主动上书要陛下选秀,总而言之,就是那些人发现她这个晋国夫人的地位可能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一波一波针对她的浪涛迎风而起,越卷越高。
基于这种情况,季初被召见入了宫。刚好那日是阴雨天气,她到了聂衡之的宫殿正赶上太医为他推拿受过伤的腿脚,鬼使神差地,季初直到太医离开直到黄昏宫门落钥也没有主动告退。
她不提,聂衡之当然装作不记得此事。
那夜,季初睡在了干清宫的偏殿,清晨醒来的发现聂衡之就皱着眉躺在她的一侧。他的脸色憔悴眼底泛着青黑,睡着的模样隐隐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季初心下一软,便伸手认真地在他的伤腿处揉了揉,后来揉着揉着不知怎么地她就阖上了眼皮。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之间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们自然地相拥而眠。
真正的清醒后,季初连话都未多说落荒而逃,刻意忽视了男人灼灼的眼神。一直到眼下,聂衡之又躺在了她的身边,寂静的夜里,自己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季初与他对视却微微心虚。
“这个时候,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季初回避了他的眼神小声地又问了一遍。
“做了一个噩梦,哪里都疼,腿疼背疼心口疼,睡不着就出宫了。”聂衡之的肢体依旧缠在她的身上,低声说话的语气淡漠至极。
“为何不找太医诊治?”季初想说方才他睡的挺香,话到了嗓子眼终究没有出口。
“你就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噩梦吗?”聂衡之讽刺地哼笑了一声,反问她。
季初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她从聂衡之的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好,你不问,我告诉你。”聂衡之死死盯着她,眼睛红通通的有些骇人,“我梦到你好不容易开始接纳我又转而拒我以千里之外;我梦到你巴巴地跑到潞州,在你死了几年的前夫坟前哭哭啼啼;我梦到你和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一样死在了潞州,死在了外族的铁蹄下,死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阖上。”
他一通低吼,季初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这个时间点,如果她不曾重生,就是潞州城破她的身死之日。
距离重生的日子已经几年了,季初自己都要忘记了她上辈子的死期,没想到,他记得。
“可我如今在平京城,聂衡之,我现在很安全。”她眼下不在潞州城,噩梦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低低地细语,语调温温柔柔的,聂衡之咬紧了脸腮,忽然将头埋进季初的颈间,手臂牢牢地扣着她有些瘦弱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