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屋道满并没有走太远,特殊的步法足以保证他不会被轻易找到——然而那个浑身是谜的从者却视他布下的阵法为无物,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径直走了过来。
名为藤丸立香的从者抓过他的手腕,眉头皱得很深。
顺着藤丸立香的视线看过去,是翻折的指甲和血肉模糊的甲床,所以……是不习惯看到血肉?
芦屋道满有些费解地打量着藤丸立香脸上的表情。
他记得这个表情,和他的父母看到他房间里的猫的尸体时的表情十分相像,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那对夫妇厌恶他,也恐惧他,因为他是个能从夺取其他生命的行动中得到乐趣的异类。虽然在他看来,那对夫妇,或者说世界上大部分的人类对同类所做的和他做的也没什么不同。
但这次他并没有伤害别的生物,附近的生物早就被他们的能量波动吓跑了,唯一能供他发泄胸腔中那混乱不明情绪的只有他自己。
就像擅长从伤害他人上获得快乐一样,芦屋道满同样擅长通过伤害自己获得扭曲的快意。
不过往常那些看到现场的人——无论是哪种现场,脸上流露出的表情都与藤丸立香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相似。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叹息,排斥,惊慌,也没有刚才和他对话时那份令人生厌的笃定。
十指连心,指尖传来的痛感让芦屋道满的双手生理性地微微颤抖着,但这双手的主人却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其他问题。
藤丸立香没有犹豫多久便想释放魔术,临到头又停下,向旁边一挥手,一道黑雾状人影随着他的动作浮现。
没见过的能力。芦屋道满眼神微动。
“先让她处理一下伤口。”见芦屋道满没有拒绝的意思,藤丸立香把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交到了黑雾手上。
黑雾用魔力幻化出医疗用品,快速地处理起伤口来。
她的动作十分专业,但在开始动作前,那把银亮的手术刀在芦屋道满的手腕上悬了半天,似乎很想直接砍下去。藤丸立香赶快小声嘟囔了几句才让黑雾放弃了这个想法。
将处理好伤口后,黑雾就消失了。藤丸立香这才重新握住芦屋道满的手腕,往上面放治疗魔术。
“我只会最基础的治疗魔术,只能加快伤口愈合,刚才你的伤口太严重了,直接用的话效果不好。”
自言自语般解释完自己的举动,见芦屋道满还是不打算开口,只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藤丸立香呼出一口气,放软了语调,“抱歉,我没有事先和你商量。”
“现在说或许有点迟了,但……我有必须要和其他御主接触的理由——这次圣杯战争有问题,圣杯被污染了。”
芦屋道满本来不打算开口,就算对方放软的语调确实好像让他有了那么一丝动摇也是。但紧接着而来的这句话信息量太过庞大,成功调动起了他的兴趣。
冬木圣杯连接着灵脉,圣杯受到污染也就意味着灵脉也有着被污染的可能性。这是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变数——由藤丸立香的出现带来的变数。
“哦,空口无凭,贫僧又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到时候就知道了。”藤丸立香有些无赖地说道,“阿赖耶识让我来的,要是它敢骗我我就不干了。”
这实在是过于坦荡而真诚的态度,让人忍不住想去试探,这种莫名其妙的坦诚究竟能持续到什么地步。
他的从者身上的谜团愈发扑朔迷离,一切微妙之处的源头似乎都缠绕在藤丸立香身上。
芦屋道满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目前的模样有所动摇,于是继续维持着低沉的表情问道:“你认识那对主仆,难道也是阿赖耶告诉你的?”
“我见过他们。”
敷衍的回答,一看就是在避重就轻。
芦屋道满不为所动。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双手落下,按在那双缠满了绷带的手上,“你是我的master,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请相信我。”
微凉的体温透过绷带从手背传来,与指尖残留着的粘腻痛觉重合。
芦屋道满终于转过眼来,深深地看了藤丸立香一眼。
手背上的力道很轻,蓝色眼瞳中漾着的光也很轻。
芦屋道满突然间想起了,在记忆的角落里,与藤丸立香流露出的神色相似的表情——那是他见过无数次,却与他毫无关系也被他嗤之以鼻的感情——担忧。
唔,唔,这样吗……这样啊。
芦屋道满突然重新勾起笑容,缠绕着绷带而略显僵硬的手虚拢住藤丸立香的肩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如此,贫僧也不是苛刻的主人,宴席已备下,多几个食客也不是大事。”
这就是同意将这件事暂时揭过的意思。
藤丸立香暗暗松了口气,视线仍旧停留在芦屋道满的手上,“如果还有什么在意的事,直接问我。不要再像这次这样了——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奇怪。
但芦屋道满此时根本没注意这点,只暗暗再确定了几分方才的猜想。
确实是“担忧”,但又不只是寻常仆从对主人的担忧,这份古怪的熟稔和不同寻常的关注……果然,他的从者对他怀有恋慕之情。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芦屋道满的心情莫名雀跃了几分。
唔,唔,呼呼,一切都明朗了。
恋慕,人类最疯狂不理智的感情,一个无与伦比的砝码。
虽然还没想好能用这一砝码做什么,但多一手牌总是令人心情愉悦。
至少芦屋道满坚信自己的好心情是由此而来。
那么,在利用这手牌前,加重一下砝码也是合理的,比如……给对方一些甜头。
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比手心更凉几分的温度传来,十分舒适。
微妙的停顿后,芦屋道满矜持地命令道:“带路。”
藤丸立香对芦屋道满的心理活动一无所觉,自然地回握过去,顺从地当起了导盲犬。
……
夜宵的场所在一个完全不符合藤丸立香对“夜宵”想象的地方。
循着原本的盘山弯道继续往上,又绕了十几个圈后,轿车驶进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竹林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栋别致的传统日式建筑。
黄色秋田犬闻声从竹门中奔出,又飞快地躲了回去,藏在满头银发的和服老板娘身后龇牙。
这是一间料亭,日本最隐秘而昂贵的餐厅类型。
端坐在典雅的和室中,藤丸立香嘴角抽抽,这可和他之前预想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啊!
芦屋道满这时却显出了泡在金子堆里长大的富家少爷的样子,仪态优雅,谈吐有度——仅对藤丸立香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