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位骄纵得不可一世的白狼公主居然都给请上了门。
小椿睡醒时乍一得见,真是给震撼得瞠目结舌。
不过高贵的大小姐显然不是为了探病,她找了个如意郎君,分明是向嬴舟显摆来的。
白狼妖娇滴滴地往自家夫婿的肩侧一靠,一副“昨日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活该你高攀不起”的神情,倨傲地抬起下巴。
“怎么样嬴舟?”
“我这相公比你好看一百倍吧?”
“他可是阳华山红狼族最年轻英俊的美男子,能歌善舞,能说会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庖厨,样样出众。”她语气风凉,“哎呀,哪像你哦,当初非得要一意孤行,好好儿的大少爷不做,如今只能在这破落冷清的荒山里喝冷风咯。”
话是这么讲。
小椿却觉得这人一般,远不及嬴舟好看。
她怀疑是公主殿下出于自暴自弃而自我催眠的想法。
白狼说完打了个响指,十分财大气粗地招呼左右。
“瞧你们这么可怜,本公主就送百箱人参灵芝,珠宝金银,奇珍异物,绫罗绸缎来给你们撑撑场面好了。”
小椿:“……”
请公主务必继续可怜我们!
当远客离开之后,白於山的冷清是断崖式的,倏忽一下就从喧嚷的红尘里坠入寂静。
天雷移平了四面的乔木,寒风不受遮挡,几乎是呈暴虐之势往地面俯冲。
小椿如今长得快有两层小楼那么高了,嬴舟从前做的挡风板派不上太大用场,吹得她东倒西歪,张着嘴直喝风。
“唔唔哇——”
她在北风里形容狰狞,含糊不清道,“我好娇弱啊……”
狂风好几次卷得枝干险些折断。
嬴舟正于一旁忙着做结界,只那头脑子有问题的鹿蜀围着她打转,大约还以为她是在风里起舞,很快乐地刨蹄子跳来跳去。
他要照顾小椿,妖力便恢复得很慢,结界搭起来也略费功夫,这边无暇别处,很快就听到她惊声尖叫。
“啊啊啊——嬴舟!快来啊!有虫!会飞的!”
她现在没腿,更加跑不了,简直就一活靶子,唯有不住地晃动枝叶,企图吓走对方。
后者最终停在了地面距离树体几步远的枯叶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处的妖精。
小椿战战兢兢,试探性地拿树枝去赶它。
“吁、吁……”
他手里的印才掐好,实在抽不开身,扭头说:“你让鹿蜀帮你一下——”
“它帮我把虫递过来了!”
“救命啊。”
嬴舟:“……”
等挡风的结界正式启动,他才举步回去,三两下摘了那只意图不轨的天牛,扔到外面。
小椿吓得魂不附体,一面拍着胸口顺气,一面在心中把避虫术法的修炼提上了日程。
偏这时候,一声没藏住的笑意窜入耳畔——嬴舟竟然颇不厚道地在笑。
许是察觉到她怨念的视线,少年方才解释,“啊,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你刚下山的样子。”
小椿甚是不悦地叉起腰,“干嘛,我那时候吵着你了吗?”
他慢吞吞地补充,“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
冬日的黄昏几乎见不到夕阳,四下的光是一点一点沉寂的。
满山狂风呼啸,而结界里的这片天地,难得的风平浪静,嬴舟坐在树底同她一并看着暮色围合。
小椿沐浴着浅淡的月华气息,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你说……”
“白玉京真的死了吗?”
“不知道。”
他神色未动,“或许吧,否则天雷也不会停下。”
小椿模棱两可地回应了一声。
但他不是受“天”的影响,永生不灭么?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嬴舟像是猜到她的顾虑,“倘若他死了,是正好如他所愿,如果没死,既然不再出现,或许是另有别的出路。不管怎样,他都达到了目的。”
小椿正觉有理地点点头,猛然发觉什么,“你怎么,都不介意我提白玉京了?”
他听闻笑了一下,“毕竟他是在所有树灵沉眠后,唯一一个陪伴过你的人。
“其实想想,我也没什么可醋的,反而还应该多谢谢他,倘若不是他,你就不会坚持到两百年后的化形了。”
小椿:“咦?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
自己似乎从没提过这样详细的时间。
“呃……”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嬴舟顿时语塞片晌。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或许是在试探她的反应,他后面的话便说得有些迟慢,“你沉眠之际,寒洇曾想办法,让我看过你的记忆……”
尽管他极尽简略之言,小椿听罢其中因果还是颇为震骇。
“啊!什么!”
她几乎动起了周身的树枝来表达内心受到的惊吓,“那我的秘密岂不是都给你看光了!我瞧过野狼尿尿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怎么可以——”
嬴舟坐在树下,简直让她洒了一脑袋的叶子,只好不住地遮着头,我小时候的糗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等等,你冷静点,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叶快掉完了。”
待她总算恢复平静,他拍着满身的落叶叹道:“所以呢?”
“你在睡梦中,有听见我叫你么?”
栎树思索着托“腮”回忆:“没有……”
“可话说起来。”
她语气纳闷,“似乎小时候是有过这么一个事儿,记不太清了。隐约……有个人影叫我‘等一等’……”
嬴舟:“……”
这就过于诡异了。
“寒洇不是说那只山鸮可以窥探到你的意识吗?怎么听上去似乎去了个奇怪的地方。”
小椿怀疑地垂下树枝,“诶,你该不会是走岔路了吧?”
“……”
不过经嬴舟这般提醒,倒是叫她勾起了一些久远以前的回忆。
“刚化形的时候啊……”
白栎把枝桠一转,凝望着夜幕沉沉,乌云遮月的苍穹,无端多了几分怀念的味道,“其实,就你看见的那一幕,在那一刻……我是想过要自我了结的。”
少年停下了拍尘泥的动作,略微一滞,才将目光放到面前繁茂挺拔的绿树上。
小椿再说这段经历时,有种释怀的豁达,“但是我怕疼,所以最后也没下手。”
“树精都很怕疼的。”
她轻晃动枝条,“毕竟平时皮糙肉厚,有了人身又得树壳保护,一般不会有受伤的机会。”
“所以,真正敢自尽的树妖,才是最狠得下心的。”
就好比,那位银杏树前辈。
“对了。”
白栎的树梢打了个弯,“我也有事情没告诉你呢。”
她言语轻快地讲起那个山花烂漫的白於山,那些模样总是带着几分即视感的族人,那段美满和睦得,只能存于梦中的百年岁月。
“倘若当年那帮子树能争气一点,多点恒心便好了。”
嬴舟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遗憾,“说不定如今这就成现实了。”
“大椿叔明明离修炼成人只差那么两三百年!他不能再咬咬牙吗!”
小椿恨铁不成钢地抱着手臂愤然道。
少年却并未吭声,他唇角轻抿片刻,忽地仰起头,欲言又止,“那……”
嬴舟嗓音无端放得有些低,“你在梦里过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想着醒过来?”
结界外的北风顺着一点未能封牢的间隙轻渗进来,吹得满树的枝叶沙沙而响。
趴在角落休憩的鹿蜀支起头,好奇地扇了一下耳朵。
“因为……”
小椿自自然然地回答道,“想着你,我就醒来了。”
他定定地犹自维持着仰头的姿势。
在鹿蜀的眼中,树下的少年举目向上,纤细的白栎轻弯着稍,而大片墨色的背后苍山茫茫,江河万古,风流如旧。
有很长一段时间,嬴舟都没有说话。
她却半点不窘迫,仍然欢喜地往下道:“还有啊,我还明白了一件事!”
白栎勾着枝叶,毫不遮掩地开口:“嬴舟,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我想通了!”
“咱俩寿数不一样也没什么要紧的嘛,大不了等你寿终正寝了,我就去沉眠,那不是正好么?”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拢着嘴,好似朝天地八荒宣布。
那一迭声的话没完没了,几乎快让这四个字失去了原有的惊天动地。
从刚刚开始这发展就好似鹿蜀坐上了白驳,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然而小椿还在念。
“嬴舟,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那样的,我喜欢……”
他一张脸生生被她念得从头红到了后脖颈,连忙转过去出声制止,“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
她还有些不信,一串枝条探下来,试图去看嬴舟的脸,被他手足无措地推开,“真的知道了!”
白栎树低垂着脑袋,巴巴儿望着他丢给自己的后背,有点忐忑地伸出两边的枝叶对了对手指,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妥。
过了好一会儿,小椿才感觉到嬴舟贴着她的枝干缓缓而坐。
良久才一声感慨,“你化不了形,确实不太方便。”
他无奈地笑道,“连想抱一下也不能够。”
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枝干,很大方地说:“那我抱你好了。”
单薄的枝桠窸窸窣窣地从高处抖落,自上而下圈住他整个人,活似像在上刑。
嬴舟被她支楞八叉的叶子和树枝戳得只觉好笑,从缝隙里扬起视线,“可你现在知道了梦里的族人都是假的,往后再沉眠,骗不了自己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
她的声音里透着笑,“我想,等我以后沉眠,做的应该就是另一个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_手动刀一下,等嬴舟以后死了,小椿就会在和他一起幸福快乐生活的美梦里迎来生命的终结!
话说沉眠的设定有些微借鉴伊藤润二的《长梦》。
虽然是个恐怖故事,但意外的有点浪漫的感觉,是我很喜欢的短漫之一,早年间在微博安利过,这里再安利一次
现在真的是一条狗和一棵树在谈恋爱了!
本想过让嬴狗子亲一口树干,感觉画面有点变态就还是算了()
……
于是,说不定下章就,正文最后一章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