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小码头四下无人。
夜风掠过枝丫, 发出沙沙的声响,海浪一波一波冲上礁石与沙地,格外的温柔。
小柒坐在礁石上, 低头听女孩儿气急的训斥。
“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同卿和师兄在一起么?”
“怎么自己一个人跑这么远?”
“若不是我及时来了,你岂不是葬身海里?”
“还听不听话了?”
少年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她,片刻后不满的回嘴:“我本来就不能控制自己,是你为了泡一条鱼, 撇下了我。”
云冉冉也有些心虚, 但气势不能输, 便戳着他的胸膛大声道:“行,这次是我错了, 我跟你道歉。”
少年便蹬鼻子上脸:“道歉有什么用啊, 你下次要注意……”
女孩儿无奈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注意。”
她凑过去, 用指尖抬起他的小脸,嘴里道:“我瞧瞧,受伤没有。”
少年便配合的昂起脖颈, 让她检查自己。
云冉冉仔仔细细看了片刻,也没发现什么隐藏的伤口,放下心来,拍拍他的小脸, 道:“回去了。”
少年坐着不动,执拗的看着她。
云冉冉叹口气,返回去牵了他的手,他才从礁石上跳下来, 乖顺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穿过破旧的小木船,往城心走。
少年看着她被风扬起的长发,低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云冉冉没好气的道:“我在街上的时候,遇到一个贼偷了姑娘的包裹,顺手帮姑娘抢回来,姑娘感激涕零,我见她跑这么远,便问有没有瞧见你。”
“姑娘说,哦,那个眼神很可怕的少年往前方去了。”
“我便又往前去,遇见一个哭的很凶的小孩子,便将姑娘刚才给的糖给了那孩子,那孩子的母亲说,是被一个眼神很可怕的少年吓哭的。”
“我急忙问,她说去了小码头方向,我便匆匆赶来,果然在海边找到了你。”
她说完回头瞪他:“怎么现在还欺负小孩子。”
少年理直气壮:“他很烦。”
云冉冉气笑了:“你这家伙,这性格可怎么得了,要如何同别人相处。”
少年没说话,默默望着她。
月光洒下来,照亮了姑娘娇俏的眉眼。
不是……还有你么?
·
中央广场·塔楼
鲛人少年蜷缩在肮脏的水缸里,哭的不能自已。
正在他悲痛欲绝的时候,有人轻笑了声。
他泪眼朦胧的抬起眼,看见了一个俊美的白衣公子。
他懒懒的坐在塔楼边沿,正是方才姑娘坐过的地方。
这人他在酒楼见过,当时正跟姑娘坐在一块儿吃饭,好像是叫卿和。
他用手背擦干眼泪,认真朝那人看去,就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眼眸一瞬间瞪圆了。
“是、是、是您!”
白衣公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眯眯的道:“还活着呢。”
他一怔,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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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龙霄海】
其他人都坐船离开了,唯他不肯走,他抱着云谏濒死的身体拼命往岸边游,他不能让这样的人葬身鱼腹。
他抱着他一路游回海岸,将他搁在柔软的沙地上。
他努力捂住他的伤口,可他却还是逐渐冷去。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他可以不死的。
他明明只要……
他咬牙想,他如果真的不受控制,要做个坏人,那他也跟着他,可是少年就是如此决绝。
痛苦中他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所以不会冒险。】
如他一般的人,他此生要如何再去遇见?
他抱着他泣不成声,就在他模模糊糊想同他一起死的时候,有人悄然走进,轻笑了声。
他朦胧间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俊美的白衣公子。
他径自走到他身边,随后蹲下身,去探云谏的鼻息,随后道:“没死透呢,哭什么。”
月色下白衣公子俊的不似真人,但他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哭着问:“您能救他?”
白衣公子摇摇头:“我救不了。”
他一愣,眼眸一瞬间灰了下去,绝望的看向他。
他却蓦然笑了,顿了顿道:“但是你可以救。”
他便被他弄的有几分委屈,他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看他从绝望到希望,他在逗他。
可涉及到少年的生死,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问:“我可以救?我要如何救?”
他却望着他的眼睛,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都可以舍去么?”
什么都可以舍去么?
他仔细想了想,本来就想同他一起死,有什么好不能舍弃的?
他用力点点头,同他道:“可以,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包括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他。”
白衣公子却道:“比这些还要痛苦。”
是什么比丢掉性命还要痛苦?他不明白,茫然的看向他。
公子笑了笑,道:“你仔细听我下面的话。”
他便认真点头。
“这人对自己极狠,下的是个无法解的死咒,饶是我,也束手无措,不过我倒是可以从他身上转移一部分。”
他明白了,问:“是转移到我身上么?”
公子笑道:“转移一小部分到另一个人身上,但我能力有限,只能画地为牢,以龙霄城为限,你要是出了这个地方,我的咒法就不灵了。”
他脸色发白的问:“承受的人不可以离开龙霄城?”
白衣公子笑眯眯的道:“不可以。”
他沉默下来。
白衣公子又道:“不止如此,也不可以死。”
他猛然仰脸看他。
白衣公子道:“一死,这咒术便会失灵,他一旦承了全部的咒,必死无疑。”
不可以离开,不可以死……
他因为恐惧微微发抖,在这龙霄城中,尤其是他,活着远比死去要痛苦的多……
“十年,十年之后,你便能切断这部分咒术与他的之间的联系,他的生存几率就会变大,那时候你想要离开,还是……”
他没往下说,冲他笑笑:“都可以。”
他攥紧拳头,咬牙问:“那他呢?他可以活下去么?”
白衣公子道:“不一定,他依然承受了大部分的死咒,一定会在某一天杀死自己。”
“除非有人拉住他。”
他笑笑:“那大概是奇迹了。”
“而且,即便活下来,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云谏,他的功法开始反噬,他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大概是连他自己都会厌弃的那种人。”
他定定的望着他,说不出话。
白衣公子问:“所以你要赌么?用自己的十年换他一线生机,还有可能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厌弃的人。”
白衣公子又指指海边的小船。
“或者,你不救他,我也可以带你走,坐上那条船,去你想去的地方。”
白衣公子黑瞳半敛,笑着望他。
“你要如何选呢?”
他大脑一时有些空白,他望望海边的小船,又望了望黑暗中的龙霄宫,最后他低头去看怀中的少年。
他的身体逐渐冰冷,气息正在逐渐消散。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在云谏身上,这样的人,他怎么能看着他死,他伸手擦眼泪,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白衣公子便问:“害怕了?”
他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哽咽的道:“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
白衣公子一怔。
是真的,他不害怕,也不难过,他原本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救。
他这一辈子也没勇敢过,一直唯唯诺诺受尽欺凌,现在竟然能有机会可以救他,他真的很高兴。
莫说十年,哪怕是一辈子,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他擦干眼泪,对白衣公子说:“我愿意,我可以。”
那白衣公子看向了黑暗中的龙霄城,笑着问他:“你知道在这里待十年意味着什么吧?”
他知道,敖桀、敖锋都不会放过他,他也根本无法躲藏。
他道:“我知道。”
“那好。”
白衣公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云谏的身体平放在沙地上,随后伸手插入自己的胸膛,取出了一团狰狞的黑雾。
他被那黑雾中携裹的力量吓坏了,忍不住问:“这、这、这是什么?”
那公子轻松的道:“大概是比死咒更霸道的东西。”
比死咒还要霸道?那得是什么?这个人又经历过什么?
他不敢想象。
那白衣公子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将那团黑雾凝聚成一柄匕首,切入了少年的眉心。
他便在少年的识海深处看到了浩瀚如海的白雾,长满了尖刺,狰狞不休。
白衣公子用匕首抽出了一团细软如丝的白雾。
这团白雾与少年灵海中的相比,简直沧海一束,甫一离体,便发出尖锐的小孩儿啼哭的尖叫。
他不由有些害怕,但还是问:“只取这么点?”
白衣公子解释道:“并不要你承受太多,而是破坏死咒的完整性,对云谏来说,只要有漏洞,他就会有一线生机。”
他将那白雾递给他:“吃了便好。”
他伸手接过,那团白雾一进入掌心,他便蓦然萌生一种难以抵抗的死念,控制不住的往尖锐的石块上撞去,被那白衣公子伸手拽住了。
他这才清醒过来,心有余悸的捧着那团白雾。
白衣公子道:“你得克服。”
他连连点头:“我刚接手,我现在准备好了。”
随后他便小心翼翼的将那团白雾吞进了口中,吞进口中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死念便将他压制的直接昏死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晚上。
他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沙地上,白衣公子则升了篝火,正在烤一条小鱼。
这场景真是格外的熟悉,他眼圈便忍不住红了。
他发出的动静惊动了白衣公子,他便转头看来,道:“不绑着你你会自杀,现在好些了么?”
他仔细感受一番,发现虽有些厌世情绪,但并没有先前强烈,这是他可以承受的范围。
于是他道:“我可以了。”
白衣公子便过来替他解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