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雨啊，你看，我也不是非得把你叫过来批评一顿，你说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吗？你自己看看你上学期这个成绩，计组、数据结构、微机接口你全挂，连个选修你都能挂——你说你选选修的时候你也长点儿眼神不行？这个道路桥梁什么的跟你沾边儿吗？人家别的学院的必修你也敢选？哦计组你补考过了……行吧，这是八个学分，加上你上半学期那个模电，咱们学校的规矩公告上都写着，你心里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你这个学期再这么挂下去就要收警告，再多挂两门就是直接退学。你自己看着办。”&1t;/p>
年轻的辅导员小胡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边嘶嘶地往保温杯里的热水上吹气，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蓝思尘以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就会被母亲训斥“你长了几张嘴啊”，可大人们用一张嘴同时干两件事好像从来都没耽误过。也许这是成了大人就能学会的特殊本领吧。&1t;/p>
这间是信息学院辅导员专用办公室，小胡是整个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一人。其他闲得没事的辅导员们听到声音，都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1t;/p>
小胡因为是新人，跟他从大一带起的这帮学生一向关系不错，很少把学生叫到办公室来受训。&1t;/p>
蓝思尘垂站在一旁，嗫嚅着应道：“好的，我这学期一定争取不会再挂科。”&1t;/p>
这应算是一句标准的回答，也是不善言辞的学生唯一能够做到的回答。&1t;/p>
但小胡显然并不买账。&1t;/p>
“你争取？你说我就得信是吧？”小胡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而且就算我信，你说个‘争取’、‘尽力’就行了？你万一争取不到呢？若雨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说你大一的成绩还挺好的，怎么越混越不想学了？你自己看看你这回期中的成绩，我要是觉得你能争取到我还能把你叫这儿来听我唠叨？”&1t;/p>
这一回蓝思尘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么下去期末恐怕是有点儿悬的，哪怕不论期中成绩在平时分中所占的比重。&1t;/p>
小胡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刻意地沉重叹了口气：“我听说你同学还在网上写小说？写得还挺好的？”&1t;/p>
提到他的爱好，蓝思尘抬起头来，轻轻点了点头。&1t;/p>
“有多少人看？一个月能赚多少钱？”&1t;/p>
“呃……一个月不断更的话，大概有三百全勤吧……”&1t;/p>
“多少？三千？那不行啊……”小胡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枣茶，“我跟你说，你一学计算机的，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出去找个技术岗干两年，然后跳槽，月薪一万起那是稳稳的。不信你可以在业内打听打听，你们不都有那什么论坛什么群吗？我还真没听说你们这行出去了能混得差的。你那个小说啊，要是一个月也能上万，哪怕七八千我都没意见，可你三千块钱你在程都都危险能混下去。”&1t;/p>
旁边的一位女性辅导员掩口轻笑：“还三千？人学生说的是三百！”&1t;/p>
“啊？多少？！”&1t;/p>
蓝思尘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嗡嗡：&1t;/p>
“……三百。”&1t;/p>
小胡的脸色在转变，先是惊诧，再是不解，最后变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所有这些变化都被蓝思尘看在眼里，他默不作声地再次低下头去，专心数着地板上瓷砖的花纹。&1t;/p>
过了有多久呢？五分钟？十分钟？也许足有半个小时……&1t;/p>
像是故意要提醒他注意一下似的，小胡辅导员夸张地长长叹了一口气。&1t;/p>
“我说若雨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对不对？有些话呢，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懂。你要说三千，我就当你是缺少社会阅历，那也就算了。可你说三百？你是脑子有问题吧？”&1t;/p>
“也不是……”蓝思尘用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也有读者给我打赏……而且回头上了架应该就能赚钱了……”&1t;/p>
“人家打赏给你多少？三千还是五千？你说回头赚钱，回头要几天？”&1t;/p>
蓝思尘又不说话了，这一连串问题他都没法回答。&1t;/p>
“若雨啊，你家里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要是能像你们班那许昭那样，人家里集团分公司开得全国都是，人哪怕混吃等死都不怕。可你不一样，你以后是要生活的，是要成家立业的。你有梦想可以，这世界上谁都有梦想，人周星驰说了，没有梦想的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但你得量力而行啊，你这样回头连肚子都吃不饱，你还要爱好要梦想？你拿什么来支持你的梦想？啊？你要是这边忙你的梦想，那边学习两边不耽误，那也行，我要求也不高，我也不要求你绩点多少多少，你只要及格就可以。可你就因为写你那个小说，你现在给我挂了四科了！你说我该不该管你？”&1t;/p>
他晃荡着保温杯，又大饮了一口，咽下去之后嘴里都在冒热气。他接着说道：“我要再嘟嘟噜噜的，你们听着心里又烦，又说我是为了毕业率就业率。可你心里想想，我说的在不在理？我这么说是不是为你好？”&1t;/p>
蓝思尘能说什么呢？他也清楚辅导员说得没错，所以他无可辩解。&1t;/p>
“行了，你也别搁这杵着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要觉得我说得对，该怎么办你心里也有数；要是不信，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咱这学校每年都有劝退的学生，每年毕业也都有找不着工作的学生。你自己给自己做决定吧，我就不管了。行了，走吧你。”&1t;/p>
……&1t;/p>
蓝思尘坐在电脑前，刚才室友问他被叫去干什么，他笑着告诉别人是因为写小说被训了一顿。回过头来，那笑容便已不知消失去了哪里。&1t;/p>
室友们知道他是写小说的，也知道他一门心思扑在写作上，把自己的学习都拉垮了，然而小说的成绩并不怎么好。当然他们并不在乎这些，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人又不负什么责任，说多了还会惹人生烦。&1t;/p>
偶尔他们会笑“大作家，苟富贵勿相忘啊”，蓝思尘也不理会，只是自己静静地敲打着。&1t;/p>
《九方九世书》这部作品，并不是他所有构思之中最满意的一部，但出人意料，它却是最火的一部。这本书每天要更两节，一般来说保底三千字，两节就是六千字。今天还差一节没有更新。&1t;/p>
他用笔记本键盘“咔哒咔哒”几下敲好了标题，正要像往常一样理清思路写正文时，手指在按键上虚点着，却是怎么也敲不下去。&1t;/p>
怎么回事……&1t;/p>
他有些烦躁地摸着自己的额头。&1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