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回驾驶座,关上车门,放下手刹。这时他又听到了那种虫子爬行的声音,这一整他被这声音烦得够呛,但也差不多习惯了。只不过摸上方向盘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些泥巴,脏兮兮的。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手上本来就有泥巴,沾到了方向盘上而已,这很正常。
可没来由地,他想起了刘勇波的话——
“我看你这可不像是淋了点儿雨淋出来的,你是搁泥地里滚过吧?”
陆伯言松开方向盘,他望向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又看看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不……这衣服不光是湿透了,正如刘勇波所言,它已经被泥土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简直就像是……在地上爬了一圈一样。
——爬?
“沙沙……”
陆伯言的脑中如有一道电光闪过,他突然间明白了。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却觉得视野中有什么很奇怪。
其实不是“视野中”有什么很奇怪,而是“视野”本身很奇怪!
他的视线太低了!
他左右张望的时候,看到的怎么能是车底呢?他下车之后又没有弯腰,就算要看也应该看到车体才对啊。
除非……
他下车之后,根本就不是站直身体的,而是趴伏着的。
为什么他没有站起来呢?
陆伯言的嘴唇哆嗦起来,却与这冰冷的风毫无关系。
因为他……根本无法站立。
他摸向自己的双腿,自己那因来路的撞击而一直隐隐作痛的双腿。大腿根部还能察觉到痛感,但再往下,不论怎么摸怎么捏,都再没有丝毫感觉。
这就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的事实。
所以刘勇波让他下车帮忙时,他想要过去,却没能离开驾驶座。
所以他在山路上下车查探的时候,才会一直趴在地上以致于把衣服搞得这么脏。
那不是感冒造成的问题。
他的双腿,在之前面包车和悬崖护栏的撞击之中,坏掉了。
可是……
陆伯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双腿被撞坏这种程度的事件,为什么他之前一直都没有发现?到底,如果他的双腿都坏了,不能控制了,那么……
这辆昌河车,它的离合、刹车和油门,又是谁的双腿来帮他控制的?
“沙沙……”
他的视线缓缓向下移去,但在那之前,后视镜中出现的“某物”吸引住了他。
“沙沙……”
那东西是突兀地出现在悬崖边缘上的,眼下,它正用两条手臂在地面上爬行着,向这辆面包车逐渐靠近过来!
陆伯言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那就不是幻觉,他确实撞上了某个“东西”,并且把它碾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路面上,而另一半则被他的车轮卷着撞向了护栏,推到了悬崖外面。那“东西”的下半身趁着他下车查探的时候,从他打开的驾驶座车门溜了上来,代替了他自己坏掉的下半身。而那上边的半截身体,此时终于从悬崖下方爬了上来,要来寻回它的“下半身”了!
“沙沙……”
爬行的声音在逐渐接近。
陆伯言伸手拉开左侧的车门,整个人朝下方的地面栽了过去。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用两条胳膊使劲向前方扒拉着,什么都不想,只一心求着能够离那可怕的东西远些!
雨水将地面打得一片湿滑,陆伯言的双手在这样的地面上产生的摩擦力远远不够带动他的身体。
不知爬了有多久,他回头看去。
那上半身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驾驶座上,车门“砰”的一声关闭。
“它”要夺走我的车?不,不是……
陆伯言呆呆地看着那道白影。
昌河车的车轮滚动起来。
原来是这样。
那道白影……陆伯言终于认出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地念着,眼看着他无比熟悉的车体朝着他逐渐靠近过来。
不知怎么,他此时的脑袋竟想到了刘勇波讲述的那个关于女司机的段子。
女司机就够可怕的了,更何况是个女鬼司机呢。
他的嘴角居然露出了笑容。
他已经放弃了逃命。没必要逃的,早该有这么一了。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刚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仰躺姿势。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神理”。
怎么这么巧啊?
他笑着接起了电话。
……
“……喂?”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神理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开口——
“呃……阿逊……”
“神理。”电话那头,疲惫的声音却带着不明所以的兴奋之意,“我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打给我。不过也无所谓,最后能跟过去的老朋友话,其实还挺开心的。”
“嗯……呃,最后?”
神理对这个词起了反应。
“阿逊,你——”
“听我。”男人的声音和过去那软弱的样子不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又来了,神理。我早过的,我做了坏事,早晚逃不过有这么一。现在她又来了,她又来找我了。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那句很有名的话,怎么来着?哦……‘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阿逊!”
“永别了,神理。”
电话那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吧咔吧”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断裂了一般。
神理大睁着眼睛看向面前的白色墙壁,手臂还以僵硬的动作把手机举在耳边。
“……嘟……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