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界，东州祖庭深处。

圣人宫阙之内，寂静如渊。两道身影对立而立，一者身披混沌长袍，眉心金纹流转，正是自下界飞升而来的罗汉；另一者身形虚渺，面容隐于光晕之中，唯有双眸如太初星火，照彻万古轮回，乃人道圣人本尊。

他们握手的刹那，并未有惊天动地的轰鸣，也无法则崩裂的异象，反而像是春风拂过冰原，无声无息间，融化了千万年积压的寒霜。

可就在那一瞬，整个真武界的天地秩序，悄然偏移了一丝。

九重天外，原本由人道法旨镇压的“禁妖令”残碑轰然碎裂，化作点点星尘消散于虚空；南州万妖圣庭中沉睡的九尾天狐猛然睁眼，泪流满面，低语道：“自由……终于来了。”西州极乐佛国的莲池泛起涟漪，一朵枯萎千年的黑莲缓缓复苏，绽出猩红花瓣；北荒绝地之下，无数被封印的远古妖魂挣脱锁链，在风沙中嘶吼咆哮，声震九幽。

而在东州祖庭内部，万千武圣、天君、法相强者皆感心头剧震，仿佛某种根深蒂固的信念正在崩塌，又似有一股新生的道意正从混沌深处蔓延而出，侵染天地本源。

厉长空站在登天阶尽头，仰望着那扇开启的圣门，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之意贯穿识海。他喃喃道：“原来……修行之路，本不该有界限。”

元极紧握双拳，眼中燃起炽热火焰：“主上打破的不只是规则，更是我们心中的枷锁！从此以后，谁还能说凡族不可逆天？谁还能言妖族注定卑微？”

八位妖圣跪伏于阶下，身躯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觉醒。他们曾是山野精怪，靠吞吐月华、猎食生灵苟延残喘，如今却能堂堂正正踏上通往大道的阶梯，受万人敬仰。

“我等愿追随主上，踏破陈规，再造乾坤！”呼风小圣高声宣誓，声音穿透云层，引动风雷共鸣。

七十二名乾元道宗弟子齐齐拔剑，剑锋直指苍穹，齐声怒喝：“吾辈修道，不为奴役，只为超脱！愿以血肉之躯，开万世太平！”

声浪滚滚，如潮水般席卷整座祖庭，连那些守旧的老派天君也不由动容。有人冷笑讥讽：“区区下界妖修，也敢妄谈变革？”可更多的人沉默着，眼神闪烁，似在回忆自己年轻时是否也曾有过这般热血与理想。

圣人松开罗汉的手，转身步入殿内，轻声道：“进来吧。”

罗汉点头，缓步前行。每一步落下，脚下白玉地面便浮现出一道金色道痕，宛如命运之河在他足下铺展延伸。厉长空等人欲随行，却被一层无形结界拦住。

“你们在外等候。”罗汉回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接下来的事，只能由我一人面对。”

众人默然领命，纷纷退至阶下。唯有厉长空抬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情绪??那是敬畏，是信任，更是一种近乎信仰的追随。

……

圣人宫阙中央，悬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镜面浑浊不清，映不出任何倒影，却隐隐散发出镇压万古的气息。此镜名为“观命台”，乃是人道圣人推演众生命数、掌控三界气运的核心至宝。

“你可知，为何我要见你？”圣人盘坐于蒲团之上，声音悠远如风。

“因为你已预见，若我不来，未来必乱。”罗汉淡然答道。

“不错。”圣人点头，“我观三千世界，亿万生灵，唯独你看不透。你的命格不在五行八字之中，不在阴阳生死之内，仿佛是从‘道’之外降临的存在。每一次推演，结果皆不同，每一次测算，轨迹皆断裂。你像是一把刀，割开了天机的帷幕。”

“所以你想杀我？”罗汉嘴角微扬。

“曾有此念。”圣人坦然承认，“但后来我发现，真正的威胁并非你本身，而是你所代表的‘可能性’。你证明了一件事??哪怕是最贫瘠的世界，最卑微的种族，也能诞生足以撼动天地的存在。这种信念一旦传播开来，现有的秩序将不攻自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罗汉直视对方双眼，“继续封锁？压制？还是……顺应？”

圣人沉默良久，忽然叹息一声：“你知道吗？我也曾是一个挑战者。”

罗汉瞳孔微缩。

“十万年前，我不过是一名出身寒微的人族修士，生于边陲小界，灵气稀薄，资源匮乏。我靠采药为生，每日跋涉百里，只为换取一枚劣质灵丹。那时的我，也曾仰望天空，梦想飞升成仙，执掌权柄。”

“可当我真正踏入这片天地，才发现所谓的‘正统’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的遮羞布。强者垄断资源，制定规则，将后来者拒之门外。于是我奋起反抗，以一人之力斩杀三位圣子，破九重大阵，最终证得圣位。”

“听起来，和我很像。”罗汉轻声道。

“是啊。”圣人苦笑，“所以我理解你。可当我成为规则的一部分后，却渐渐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若人人皆可轻易崛起，天地必将陷入无尽争斗，弱肉强食，永无宁日。为了维持稳定，我不得不设立‘禁制’，限制某些族群的发展，比如妖族，比如魔裔。”

“于是你就成了新的压迫者。”罗汉冷冷接话。

“也许吧。”圣人并不否认，“但我始终相信，秩序比混乱更有价值。哪怕牺牲少数，也要保全多数。”

“可你错了。”罗汉摇头，“真正的秩序，不该建立在压制之上，而应源于公平的竞争与共同的进步。你怕妖族崛起会破坏平衡，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长期压抑，才让他们一旦突破便会疯狂反扑？如果你早些给予机会，今日之局或许早已化解。”

圣人闭目，许久未语。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观命台上的铜镜微微颤动，似在回应这场对话。

终于，圣人睁开眼，目光变得柔和：“你说得对。我……老了。困于旧思维太久，忘了初心。”

他抬手一挥，观命台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一道浩瀚法旨从中浮现，其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统御三千附属世界的“人道总纲”。

“从今日起，废除《禁妖令》《限魔策》《压巫律》三大禁制。”圣人沉声道，“允许所有种族在符合基本伦理的前提下自由修行，飞升通道全面开放，不得设限。”

罗汉神色微动：“你不怕失控？”

“怕。”圣人坦言，“但我更怕停滞。若一个文明永远害怕变化，那它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他说完，又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玺，通体流转着混沌气息，正是象征人道最高权柄的“天衡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