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一吹,扬得到处都是。
陈根生把仵作刀习惯性在鞋底上蹭了蹭,底下纳的千层底沾着李德旺的血,如今又混上了他老祖李稳的灰。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船身一晃,离了岸。
来的时候是去做细作,走的时候倒是成了个杀星。
陈根生撑着船,海面上也没了来时的那股子邪风,平静得有些过分。
昨夜一拳把海给梳了个中分,如今海水虽然合拢了,但那些被翻上来的烂泥腥味还没散干净,直往鼻子里钻。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永安海滩到了。
陈根生把船搁浅在滩涂上,跳了下来,实在是饿得不行。
人世间的苦厄,大抵多是因着那张嘴。
他蹲在永安的滩涂上,手里捧着一抔湿漉漉的海沙。
沙子里混着碎贝壳、烂海草,还有些不知名的小海蟹,在掌心里慌不择路地乱爬。
他仰头就往嘴里送。
牙齿跟沙子摩擦,嘎吱嘎吱。
咸腥味顺着喉咙管往下滑,虽说不是什么正经嚼谷,好歹能把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虚空感给压下去几分。
这会儿别说是海沙,就是让他啃礁石,他也下得去嘴。
陈根生打了个满是土腥味的饱嗝,正准备去交差,领那二十两棺材本。
一抬头,他愣住了。
离他约莫十来丈的一块青黑礁石旁,站着个人。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海面上雾气还没散尽,那人影在雾里有些模糊。
是个中年男人。
这海滩上全是烂泥坑,他却像是飘在上面的。
最扎眼的,是这人也是白眉。
他静静地立着,双手拢在袖子里。
这姿势太眼熟了。
昨夜那位顺天教老祖李稳,也是这般模样,也是这般喜欢把手藏起来。
陈根生把手往腰后摸了摸仵作刀。
中年人开了口。
“回来了?”
陈根生也没装聋作哑,皱眉说道。
“你是接头的?”
中年人点头,又上下打量了陈根生一番。
“岛上如何了?”
陈根生咧嘴一笑。
“绝户了,上至宗门老祖,下及看门教众。昨夜有红枫的仙师将这邪教屠戮殆尽。”
“干干净净,那叫一个体面。”
海风忽然停了。
中年人轻轻叹了口气,倒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遭。
“好。”
陈根生抹了把嘴。
“你是他爹吧?”
这话问得突兀,也没个铺垫。
中年人点头。
“是。”
陈根生哈哈大笑。
“古人说虎毒不食子,我原本以为是句屁话,毕竟这世道饿极了连观音土都吃,更别说易子而食了。可那都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才干的事儿。”
“我看你穿的是上好的锦缎,也没补丁,不像是吃不起饭的人家。怎么?那李稳不是亲生的?还是说你们大户人家就好这一口,流行拿亲儿子祭天?”
中年人取出一个蛊虫,对着它问道。
“眼前这人可是蜚蠊陈根生?”
蛊虫答。
“不是。”
中年人摇了摇头,对陈根生说道。
“真是红枫仙师去的?”
陈根生脸色有些憨傻和畏缩。
“是啊!那时动静滔天,吓得我魂飞魄散,至今心有余悸。”
“我也就是趁着那红枫谷的仙师老爷们大展神威,把岛上那群妖魔鬼怪杀得片甲不留的时候,躲在石头缝里看了个热闹。等仙师们走了,我这想起来还没领赏钱,这才划着船回来的。”
李蝉白眉微微一颤。
“你现在要去领赏钱?”
陈根生点了点头。
“衙门里的师爷说了,只要能活着回来,哪怕只是去那岛上转一圈,也能领二十两银子的抚恤。若是带回了消息,还能再赏个捕快的差事。”
李蝉忽然笑了起来,神色了然。
“不用去衙门了,我今日来与你接头,便是特意来给你送钱的。”
陈根生一愣。
“衙门里不是说……”
李蝉点了点头,神色淡然。
“这去岛上当细作的活计,是我让衙门放出去的。”
“那赏钱呢,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