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镇的风雪,似乎从来都不急着去往何处。
祂好像有灵性,慢慢倾泻,星星点点,像柳絮也似白花,簌簌飘落。
雪花落在碑石上,便渗进石路里。
落在枯草上,就凝成了冰棱。
白色与暮色交织相融,天地间一派苍茫。
世间万物于这雪而言,似乎并无不同。
雪只是落着。
来岁开春,雪融成水,渗入泥壤,复能滋养新卉嘉木。
人则不然,身死便为永寂。
纵生前筹谋万端,然气绝魂散,万般皆是空幻。
后人说书人或偶提及,称你为当世雄杰。
可说书人嘴里那点干巴巴的唾沫星子,又怎能润得了你坟头半寸干裂的土呢?
雪犹自纷落,徐缓执拗。
李稳意识渐沉,灵根已失,修为尽散。
莫非身为凡人的他,竟连一场大雪,也快扛不住了。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夺得那具万古无一的道躯,从此鱼跃龙门,不受任何人掣肘。
为何会落得如此田地?
此时,赤生魔苍老颓弱之声,自风雪深处悠悠传来,携一缕恳乞之意。
“根生,放过他吧,我可以不要你这道躯。”
佝偻身影,自茫茫雪色中蹒跚而出。
赤生魔行至坟前,先瞥向地上生死未卜的李稳,老眸中情绪翻涌,难辨分明。
而后,他才望向那个负手立于坟前的猎户少年。
陈根生问道。
“你是……”
赤生魔叹了口气。
“你师尊。”
陈根生说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
风雪之中,赤生魔佝偻的身影更显单薄。
他听见那句反问,浑浊老眸中未见怒意,几分莫名悲凉,声音平淡。
“我如今还算是大修,为何与你说不了话了?有何不配?”
陈根生低笑出声。
“原来竟是你是真身入了这百善阶,难怪如此猖狂。”
一语落毕,赤生魔退后半步。
“你怎会知晓?”
陈根生答非所问,语气漫不经心。
“世间大修,皆觊觎我这身道躯。齐子木要借它活你修为,李稳也妄图夺而据之。尔等一个个,都视我陈根生为案上俎肉,任人分食。”
“可曾有人问过,我愿是不愿呢?”
风更咽,雪更紧。
赤生魔笑劝陈根生。
“放过李稳,我便放过你道躯。他已形同将死之人,糊涂小辈翻不起风浪,何必计较。”
“你若肯放他一马,我便将《恩师录》的操控之法尽数传你。此乃通天灵宝,能鉴英才,能知祸福,有了它你便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陈根生听完,正眼瞧着赤生魔,脸上露出些许好奇。
“我若是不答应呢?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陈根生踱步上前,少年猎户的身影清瘦,却在气势上,丝毫不输这位昔日搅动云梧风云的老魔头。
赤生魔有些惊讶。
“你真以为,这百善阶是你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外头有齐子木守着你的道躯。里头有我这把老骨头陪你耗着。”
“你今日若不放了李稳,便休想离开此地半步。你神魂困于此间,道躯在外便是无主之物,齐子木要如何炮制,你可想过?”
“若答应,非但能保全性命,还能得我《恩师录》的操控之法,此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陈根生听罢,眸光微敛,似陷入悠远回忆,半晌方缓缓开口,语气讥诮。
“我素来好奇,你等大修士,为何如此热衷矫饰,这般于颜面?昔日你也是故作高深,百般伪装,实则世间诸事,本无甚可装腔作势之处。”
“我最厌你等大修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可知晓?”